欒固從趙然許給程嘉一個孝廉郎這件事裡隱約猜出了一點,口中答道:“固不知。”
“便是因為李鵠欲收買伯欽而伯欽不肯,是故李鵠遣人刺死了伯欽!伯欽尚不負我,況乎君昌?卿毋憂也。”
欒固是個聰明人,既見荀貞不介意此事,便也不再多問,恭聲應諾。
荀貞叮囑他:“君昌雖不會負我,此事如被郡人聞知卻非妥當,卿可交代吏卒,不得對外宣講此事。”
欒固應諾。
郡丞是六百石的朝廷命卿,荀貞有監察、司法之權,可以捕拿他,但不能不告訴州中,畢竟州刺史才是正牌的由朝廷派下來的監察各州吏員之人,一郡之丞被捕下獄,州刺史如茫然無知,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再則說了,殺人是死罪,嚴格按漢律來說,郡守並無專殺之權,雖罪至死,亦必先奏請,以待秋決,將來定下李鵠之罪的時候也得告之州府,同時告之朝廷,請候朝中廷尉批准。
因之,荀貞親磨墨提筆,寫了一道“李鵠遣人刺死李驤,故郡府將之捕拿下獄”的公文給州里,派去給州里送公文的是郡主簿尚正。從職能上來講,主選署功勞、議論賞罰的是功曹,主治獄及罪法事的是決曹,送公文給州府之事似應由郡功曹王淙或郡決曹掾霍衡去辦較為合適,但捕拿郡丞是件大事,只派一個郡決曹掾去報訊份量未免不夠,而王淙又一直嚴格保持“中立”的態度,派他去荀貞又不放心,所以把這件上報之事交給了尚正。
尚正出縣的時間比趙然派去州府的那個人晚了大半個時辰,趙然派的那個人騎的是快馬,尚正坐的是車,路上的行速又比那個人慢了很多,等尚正趕到高邑州府時已是兩天後,趙然派的那個人早在一天前就到了。
那人已面見過負責監魏郡的州從事龔茂,把趙然的信也交給了龔茂,龔茂是渤海郡人,渤海在冀州的最東邊,魏郡在冀州的最南邊,兩郡相隔甚遠,但龔茂與趙家關係密切,接到了趙然的密信,他雖然感到為難,卻沒有半點推辭,當時說道:“我與荀府君素不相識,荀府君家聲清高,又年少早貴,尊臨大郡,為二千石,以軍功得封侯,我如冒然去往貴郡,怕難成此事,明天我先去拜謁一下方伯,試探試探方伯的口風,如能得方伯之檄令,此事就好辦了。”
尚正入了高邑,趕到州府時,天方上午,正好龔茂在府門邊的塾室內等著王芬召見。
尚正駐車府外,把名剌遞給府門亭長,府門亭長向內通傳,請他也到塾室內稍候。
他與龔茂在室中相遇。
龔茂職在監魏郡,以前去過魏郡不少次,他不認得尚正,尚正認得他。
瞧見他在室內,尚正怔了一怔,整了下衣冠,莊重地下揖行禮,州從事之權雖重,然品秩不高,和郡主簿一樣都是百石,卻是不必行跪拜大禮的。
龔茂存有心事,正在琢磨等會兒見到了王芬該怎麼對王芬說,才能說動王芬傳檄救李鵠,——王芬是龔茂的長吏,龔茂對王芬的脾性很瞭解,知他是黨人裡的名士,儘管性疏而不武,卻痛恨宦官,對同道之人向來是疏財仗義,要想說服他救李鵠,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提李鵠與趙然的關係,把矛盾引向荀貞,可李鵠是魏郡的郡丞,乃是冀州有數的大吏之一了,他和趙然的關係王芬必已早知,而荀貞出身荀氏,與王芬早有打交道,王芬也早已知荀貞是黨人的同道,那麼又該怎麼把李鵠親附趙然一事的影響化解到最小,又該怎麼把矛盾引向荀貞?這是個麻煩事,他昨天想了半天一宿,依然覺得把握不大,這會兒正為此事犯愁,沒注意尚正進來,直到尚正衝他行禮,他才反應過來。
他打量尚正,見此人頭戴高冠、衣黑佩劍、腰上黑綬、攜掛半通印,知是一個百石吏,只是看著面生,不認識,聞其口音像是趙、魏一帶的人,想來應是趙國或魏郡的郡吏。
他心中一動,想道:“這人莫非是魏郡荀太守派來的?”
他還了一禮,尋思該如何把話頭問起,聽得尚正說道:“在下魏郡主簿尚正,前兩年數次有幸得見龔君。”
“足下便是貴郡太守新近擢用的尚主簿?久聞大名,久聞大名。我早想造詣尚君了,只是一直不得機會,不意今日能在此得見,實意外之喜也。”龔茂心中急轉,想道,“果然是魏郡荀太守派來的!這定是來向方伯報捕拿李鵠一事的了,……我卻不能讓他先見到方伯。”
如果被尚正先見到王芬,一來王芬與荀貞是同道中人,荀貞在為趙中尉時還帶兵“救”過高邑,二來“先入為主”,再想說動王芬傳檄救李鵠卻是千難萬難,完全沒有可能了。
尚正心中疑惑,想道:“怪哉,我奉了府君之令來將李鵠之事報與州府,卻怎麼這麼巧,就剛好在塾室內碰見龔從事?”
尚正雖然此前在魏郡一直不得重用,一直都是郡小吏,但他是魏郡本地人,又在魏郡郡府日久,見過龔茂多次,對龔茂和趙家的關係他心知肚明,難免就由此想到:這會不會是趙家派人來向龔茂求助了?
尚正心道:“如他果是應趙家之請託而來求見方伯的,府君捕拿李鵠一事怕會遇到麻煩,我卻得想法為府君破解之。”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各懷心思,彼此行禮,見過禮後,室內短暫地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便在此時,兩個人結伴入內。
尚正、龔茂抬頭看去,都認得這兩人,此兩人一名劉惠、一名沮授,俱是州府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