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交不起,那麼這個算賦、口錢可以改為分期繳納,不用一次交清,每年收取幾次。
這種情況下,很多州郡縣鄉就常會出現“生子不舉”的現象,不舉就是不養,孩子生下來就溺死,因為養不起,等孩子長大了也交不起他的頭錢。
為了避免這種層層盤剝之現象出現,荀貞也得派人監督。
相比訾算,他對此事更為看重,因為這件事關係到的是底層百姓的切身利益。
被他派出去監督諸縣算民的均是他的親信,如岑竦等人。
徐福、許季作為岑竦等的副手也被派了出去,荀貞想借機讓他們深入瞭解一下縣鄉地方閱民、稅收等的運作和百姓的疾苦,給他們一個得到鍛鍊的機會。
口錢、算賦之外,還有一種稅,叫“更賦”。
更賦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徭役,是“納錢代役”。
兩漢百姓的徭役主要有兩類。
一個是從二十歲起便名入服徭役的名錄,每年要在郡縣裡無償地服徭役一個月,連續服役三年,這叫“更卒”,如果不想服這個徭役,可以出錢請人代服,這個出錢請人代服的市價是一月兩千錢,這個錢是私人對私人。
一個是從二十三歲起可以不去郡縣裡服徭役了,但要開始每年為國家“戍邊三曰”,這叫“正卒”,“天下人皆值戍邊三曰,……,律所謂徭戍也,雖丞相之子亦在戍邊之調”,如不能為國家守邊,則一人一年要出錢三百,直到五十六歲為止,這個錢是要交給國家的。
要想免除徭役,要麼是家有九十以上的老者,可以免去一人之徭役,要麼是品秩達到一定高度的吏員,要麼是爵位必須答到一定等級,爵至“不更”,可免除更卒之役,不更是二十等爵的第四等,顧名思義,“言不預更卒之事也”,爵至“五大夫”,可以免去正卒之役,五大夫是二十等爵的第九等,尋常百姓是很難升到此爵的。
荀貞穿越前對兩漢的印象是“輕徭薄賦”,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後才發現實際並非如此。
兩漢的田稅是不高,初“十五稅一”,後“三十稅一”,可在土地兼併越來越嚴重、土地多被豪強大族佔有,貧者淪為佃戶、徒附的情況下,國家徵收的田稅再低也和大部分的百姓無關。
百姓沒有地,只能去轉租豪強的地,而豪強地主收取的地租輕者“十稅五”,重者“十稅泰半”,也即十成收穫裡有一半以上都得交給豪強地主。如果糧食不夠吃或無錢繳稅,向豪強地主借貸錢糧,那麼首先要有動產、不動產的抵押,其次要交利息,儘管國家對利息的收取有明文規定,不得高過一定程度,可又怎擋得住豪強地主的逐利?利息輕者“倍稱之息”,也即百分之百,利息重者十倍之息。國家對借貸人的權益是保護的,規定的有相關律法,交不上利息就要受到懲處,連王侯也不能免之,更別說百姓了,因無錢還利息而破家淪為赤貧的百姓不知凡幾。
荀貞的族兄荀悅曾針對這種情況發過議論,說“官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暴酷於亡秦,是上惠不通,威福分於豪強也”,國家雖然優惠百姓,但優惠都被豪強佔去了,作威作福的是豪強地主,受苦的是百姓。
田稅低與廣大的無地農人無關,人頭稅、更賦和各種的雜稅卻與他們息息相關。
一個年二十三以上、五十六以下的男子,哪怕連家都沒有,只要他活著,朝廷每年就要從他身上收取固定的四百二十錢稅收,經過郡、縣、鄉的層層加收,落到他頭上的可能會超出千錢、兩千錢。除了人頭稅,還有各項雜稅,如戶賦,“率戶而賦”,人頭稅之外,只要是一戶人家,每年也要繳稅;如畜稅,家如養有牲畜,折價繳稅,比例是百分之二,即價值二千,繳稅二十;如稿稅,稿稅是為養馬而徵收的,本為徵收草料、禾杆等實物,後可用錢折納,也稱“芻稿錢”;如漁稅,凡郡縣有水池及魚利多者,置水官,收漁稅,賣魚要繳稅,等等。
這種情況下,流民怎會不多,百姓怎會不揭竿而起?
雖說較之後世某些時候,兩漢的稅收不算“苛”,然只如此,已令荀貞十分吃驚了。
他穿越後沒多久即瞭解到了當下百姓的種種困苦情況,他至今猶還記得他當時受到的震動。
他現在時常會想起“階級”這兩個字,他的所見所聞不能不讓他時時刻刻想起此二字。他記得前世讀書,讀過魯迅的一句話:“翻開歷史一查,都寫著兩個字:‘吃人’”。那時他只是書面上的瞭解,穿越到這個時代後才真切地感受了“吃人”兩字的殘酷。
他前世讀書稱不上多,讀的古書更不多,他讀的那些古書都是古之讀書人寫的,讀書人和農人不是一個階級,從他們的書中雖有時能讀到百姓困苦的生活,可只是浮光掠影,他們書中的主流不是這些,農人悲慘的現實從他們書裡是讀不到深處的,遠不如親眼見之令人震驚。
他前些天抄襲李紳的那兩首《憫農》,既是從政治方面考慮,也是他真情實感的表露。
但雖是真情實感,他雖想改變這種情況,面對眼下的客觀條件,卻也只能感到深深的無力。就算他曰後如有一曰能一統天下,他也改變不了這種狀況。最多,他集荀攸等人之智,結合他後世之見聞,也許可以在制度上做一些改變,減輕一些百姓的困苦、負擔。
……
訾算、口賦兩者,荀貞更重視對後者的監督,但這個重視只是相對而言,對百姓們,他重視對口賦的監督,對鄴縣趙氏,他則更重視對其訾算的監督。
——
1,翻開歷史一查,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吃人的不止是中國古代,翻開歐、亞諸國的歷史看一看,中外皆然。
階級這個東西,只要存在貧富,就存在階級。古代如是,現代也如是,亦是中外皆然。現在不講階級,不代表就沒有了階級,“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今之資產階級可比之於古之豪強地主,特別是國外的資產階級,他們佔據著輿論、經濟、政治等國家各方面的主導權,與古代相比,和古代的豪強地主、士紳階級何其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