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
皇甫嵩帶兵在外,為漢室“討賊”,張讓卻派人來索賄,這未免也太令人驚訝、氣憤了,要知就在幾個月前,王允才剛揭發了張讓與黃巾有書信來往。張讓當時又是向天子求饒,又是自請處分,沒想到那邊才把天子糊弄過去,這邊就又明目張膽地向皇甫嵩索賄。
荀貞心道:“這是白痴呢?還是白痴呢?”這種舉動、作為不明顯是在給自己拉仇恨值麼?也難怪後來袁紹把宮裡的宦者殺了個乾乾淨淨。
既知張讓不是因張直之事寫信給皇甫嵩,荀貞放下了心,從吃驚裡回過神來,說道:“將軍浴血擊賊,張常侍卻開言索賄,誤國者皆此輩也,實在可恨。”這時望樓上沒有別人,只有皇甫嵩和荀貞兩個,皇甫嵩的從父皇甫規是出了名的心向黨人,皇甫嵩對黨人、士族也是十分厚待,故此荀貞可以坦言無忌,不必隱藏心中想法。
皇甫嵩說道:“此輩閹宦,天下皆知其惡,而天子寬仁念舊,卻始終不忍棄之。貞之,黃巾雖勢大,疥癬之疾,這亂政的宦者才是我大漢的沉痾痼疾啊!張、趙諸宦一曰不除,我大漢一曰就不得安寧。就算平定了黃巾之亂,曰後怕也會又有別的變亂!”
“將軍英明。”荀貞頓了頓,看了看皇甫嵩的面色,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張、趙諸宦雖為我大漢之疾,但卻深得天子信用。將軍,張常侍索錢五千萬,這錢?”
“斷不能給!”
荀貞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皇甫嵩豈不知不給張讓這五千萬,張讓必會在天子耳邊搬弄是非,可若把這錢給了卻必會遭天下士子唾棄。一邊是獲罪於天子,也許丟官身死,一邊是被士族唾棄,身名俱裂。漢人重名節,皇甫嵩寧願選擇前者,也絕不會選擇後者。
說完了這件事,皇甫嵩把話題轉回,說道:“所以我剛才對你說,貞之,卿出身名族,應知天下之勢。”
“將軍請說。”
“你剛過弱冠之年,適逢黨錮之解,前程遠大,不知你對你的將來有何打算?”
荀貞心道:“我對我將來的打算自是或入朝為郎,或求一美縣為千石令。”心裡這麼想,因為搞不清楚皇甫嵩的意思,話卻不能這麼說,他說道,“對將來的打算?貞還沒有想這麼遠,貞只想快點平定黃巾,還百姓一個安居樂業。”
皇甫嵩笑了一笑,說道:“‘還百姓一個安居樂業’。好,好,說得好。可是貞之,百姓怎樣才能安居樂業?只平定了黃巾就可以麼?”
“貞愚昧,請將軍示下。”
“這兒沒有外人,只有你我,我就對你明言吧。”
“是。”
“貞之,我很看好你。汝南西華一戰,我觀你在前陣破賊,英武躍馬,所向無敵,非常喜愛,當時我說了一句話,你可知是什麼麼?”
荀貞心道:“當時我在前邊殺賊,又沒在你身邊,怎能知道?”恭謹答道:“不知。”
“我當時說:‘將來定邊討賊安漢室者,此子乎’?”
“定邊討賊安漢室?”荀貞心道,“這是何意?”
皇甫嵩轉過身,對荀貞說道:“朝中政局如此,你年輕,沒必要牽涉其中,昔年班超投筆從戎,慨然而言:‘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西域,以取封侯’,今北疆的羌人常常作亂,禍害邊郡百姓,甚至擾亂北國,貞之,以你的智勇才幹,如果在邊疆,定能安定一方,上為天子解憂,下,則亦能使北地百姓安居樂業。”
荀貞從來沒有想過去邊疆當官,突然聽到皇甫嵩這番話,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也知皇甫嵩這是為他好,要不然不會對他說出這番肺腑之言,他心道:“若是在中原太平之事,立功邊疆、以取封侯倒是可以一做,但是現下?”
他沒去過北疆,風俗人文皆不知,語言恐怕也不怎麼通,也沒有熟人,一個人跑幾千裡過去當官,沒有絲毫的根基,即使有許仲、典韋、劉鄧、陳到等人相助,但北地將門眾多,各有勢力、利益,羌族部落也很多,只一個站穩腳跟恐怕就得好久,而他記得董卓之亂已經沒多少年了,他遲疑了會兒,說道:“貞恐才能不足,不足以為天子解憂,不足以使北地百姓安居。”
“貞之,你知道我是安定人,也知道我家世代將門,在涼州、在安定也算是頗有聲望,至今還有不少吾祖、吾父、吾從父的故吏在邊郡為吏、為將,你如果想去邊疆建立功業,我會寫信請求他們幫助你的。”
皇甫嵩的曾祖做過度遼將軍,祖父做過扶風都尉,父親做過雁門太守,從父皇甫規更是當年的天下名將,和皇甫嵩的曾祖一樣也當過度遼將軍。皇甫氏在內地可能不如荀氏等中原士族的名望,但在邊地是很有威望的。如能得到皇甫嵩的提攜、相助,倒的確是可以加快一些荀貞在邊地站穩腳跟的速度。可雖然如此,荀貞對此還是沒有什麼底兒,他心道:“西涼鐵騎名動天下,羌人勇士悍不畏死,若能在邊郡站穩腳跟,確是可以組成一支強軍,可距董卓之亂沒幾年了,我能做到麼?”他知道皇甫嵩是愛惜他的才華,故此想讓他遠離朝堂是非之地,可這份好意他一時卻難以下決心接受。
皇甫嵩似是看出了他的為難,笑道:“黃巾雖大勢已去,但南陽張曼成仍擁兵甚眾、冀州張角仍未兵敗,我部已定東郡,接下來要不去南陽、要不去冀州,很可能會去冀州,你現在不用答覆我,等徹底平定了黃巾之後再說不遲。”
“是。”荀貞感激地說道,“將軍厚愛,貞惶恐,不知何以為報。”
“你不用報我,曰後不管你留任內郡也罷,出任邊地也好,又或者入朝也行,不管怎樣,只要時刻記得上報天子、下安黎民,我就滿足了。”皇甫嵩可真是一個忠臣,他明知天子昏庸,要不也不會勸荀貞出任邊郡,可饒是如此,對漢室的忠心卻仍是不改。
對這樣的人,荀貞首先很敬佩,其次則為其不值。這些話,他是不會對皇甫嵩說的。兩人在望樓上私談,不覺暮色將至。皇甫嵩乃一軍主將,軍務繁忙,不能在望樓上多留了,與荀貞下樓,遙見縣中百姓成群結隊地從縣外歸來,隱約看到當先而行的是個巫祝,皇甫嵩頓下腳步,嘆道:“為吏一方,造福百姓,去任後被百姓懷念,築祠祈禱,名留後世,為世人贊,做官應如此。”
荀貞望了眼,說道:“是啊。”和東阿一樣,博平也有銀祠。東阿銀祠供奉的是個石頭人,博平的銀祠供奉的則是劉虞。劉虞曾在博平為令,“治正推平,高尚純樸,境內無盜賊,災害不生,時郡縣接壤,蝗蟲為害,至博平界,飛過不入”,深受百姓愛戴,因此離任後被百姓築祠奉拜。
……
東郡已定,皇甫嵩停駐博平,等待朝中旨意。
六月中旬,聖旨傳到,令皇甫嵩討冀州。隨這道旨意而來的還有幾道酬功升遷的令旨,荀貞名在其中,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擢為了千石別部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