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守看過荀貞、杜佑、郭俊三人的聯名上書,大吃一驚,他猛然抬起頭,因為老眼昏黃,眼眯縫成了一條線,試圖看清楚荀貞三人的表情,但註定了他這是白費力氣,荀貞三人都跪伏在地,沒有人抬頭。
堂中一時無人說話。
他待了半晌,乾澀地說道:“張直竟與波才私下勾通?”
張直與波才為友,此事縣中人多知,文太守對此也是早有耳聞的,他這一問是明知故問。荀貞猜得不錯,他如今自身難保,是個待罪之身,實在不願意另起波折,再得罪朝中權宦張讓,所以明知故問。
荀貞答道:“是。”
“可有人證?”
“此事縣人皆知。”
文太守無話可說,有心一口回絕荀貞三人“請捕波才”的請求,卻因知此事屬實,不好說出口,遲疑了多時,把荀貞三人的上書放在案上,說道:“此事我已知了,你們下去吧。”
荀貞怎肯就這樣下去?他心道:“我若就這樣下去,此事必然是不了了之。”伏在地上,態度恭敬地問道:“敢問明府,打算何時遣人捕拿張直?”
文太守含糊其辭:“賊亂方平,郡中盜賊處處,百姓急待安撫,此事不急,且等些時日,待我騰出了空再說吧。”
他的這個推脫在荀貞的意料之中。荀貞恭謹地說道:“明府言之甚是,然而依下吏愚見,捕拿張直之事還是越快越好。”
文太守冷淡的“噢”了一聲,表示知道。郭俊、杜佑看出了文太守意思,知他不願處置張直,故而如此冷淡。
若是識趣的人,看見他這副冷淡的態度也許就會主動告辭了,但荀貞雖然看出了他的冷淡,卻是絕不肯就此罷休的。如果說之前他與張直只是“誰折辱誰”的問題,這道舉報的文書一上,他倆的關係就變成了“你死我活”,儘管現下堂上沒幾個人,除了他們和文太守外,只有郡主簿王蘭在,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官寺裡邊更是沒有秘密,上報的文書一上去就瞞不住了,此事肯定很快就會傳入張直的耳中,可以想象,張直必會做出反應,最大的可能就是尋求張讓的庇護,一旦被張讓插手此事,荀貞、郭俊、杜佑三人就將會大大不妙了。
對此狀況,不但荀貞明白,郭俊、杜佑也很清楚,所以,不止荀貞不肯罷休,他兩人也不肯罷休。
杜佑撐住地,昂起頭,大聲說道:“明府!賊亂方平,固然盜賊處處,百姓急需安撫,然以下吏看來,郡中的盜賊只是小賊,張直才是大賊!明府奈何重小賊而舍大賊?大賊不殺,如何能安撫百姓?張直不伏國法,下吏恐郡中將會再次生亂!”他這一番話,荀貞聽著耳熟,可不就是荀貞在勸說他與自己聯名上書時說過的麼?
郭俊伏地叩首,亦道:“張直私下結交反賊,圖謀不軌,明府,此事十萬火急,怎可且緩時日、徐徐圖之?萬一訊息走漏,被張直逃脫,我等少不了一個故縱之罪,此智者之所不取也!”他這幾句話可比杜佑的話激烈得多,須知:“故縱”一個尋常的犯人已是重罪,何況反賊?
文太守沒想到郭俊、杜佑的言辭態度會如此激烈堅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口怒氣湧上胸口,就要當場喝斥,但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嚥了下去。便不說荀貞三人都是郡朝重吏,只他們的出身背景,荀貞出身潁陰荀氏,杜佑出身陽城杜氏,郭俊出身陽翟郭氏,皆本郡名門,既是大吏,又出身名門,且他三人的上書又合情合理,若是喝斥他們,必會在郡中落下惡名,兩漢之世重名節甚於生命,名節一旦壞了,那麼萬事皆休。
他忍住怒氣,心道:“皇甫嵩對我說,等到戰後,朝中怕要治我的罪,正心煩意亂之時,這三人卻又來給我添亂!真是豈有此理!”惱怒之下,瞧著堂上跪伏的三人,越看越覺得火大,欲拂袖離去。這個時候,侍立在他案側的王蘭移步上前,近至他的身邊,行揖說道:“請明府更衣。”
更衣,就是如廁。文太守楞了下,心道:“無緣無故請我更衣?是了,他這是有話要對我說。”當下起身,去到堂後。
果然,王蘭跟著他也來了。
堂後離堂上有段距離,其間有牆壁相隔,聲音不會傳到前邊,文太守不用再忍耐怒氣,他奮力推倒一個案幾,怒道:“我如今是待罪之身,朝廷恐怕將要治我的罪,偏在這個時候,這三人又來給我添亂!張直與波才交好,縣中誰人不知?別人不提這事兒,偏偏他們來提!難道不知張直是張讓的從子麼?我若是依了他們的意思捕拿張直,必然得罪張讓!我本就是待罪之身了,再得罪張讓,他三人這是想讓我去死麼?氣煞我也,氣煞我也!”氣得不輕。
王蘭說道:“明府息怒。”
文太守問道:“你叫我來這裡,可是有話對我說麼?”
王蘭答道:“正是。”
文太守問道:“什麼話?”
王蘭說道:“依下吏之見,明府不妨應下此事,遣人捕拿張直。”
文太守怒道:“你也想讓我去死麼?”
王蘭跪倒地上,伏首說道:“明公乃下吏之主,下吏豈敢如此!”
文太守氣哼哼地說道:“那你為何叫我答應他三人之所請?”
王蘭說道:“明府,張直與波才交好,這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的。”
文太守說道:“那又如何?波才乃陽翟縣土著,世代居住本縣,陽翟縣裡與他交友的甚多,難道我要把他們全都捕下麼?”言外之意,可以用這個藉口替張直開脫。
王蘭說道:“若是早幾天,倒是可以用此為藉口把荀貞、郭俊、杜佑的上書回絕,現在卻不行了。”
文太守問道:“為何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