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發現,就像是在陳見浚的心上又紮上了一根刺。他忍著這點痛楚,臉上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昭明真人是修行之人,怎能和你談婚論嫁?這樣好了,等你大婚,迎娶了太子妃,封了次妃之後,可以使她改名換姓,進宮做一個選侍。雖然名分不高,但你可以多分一些寵愛於她,別人自然也不會看輕她。這樣既不會於你名聲有礙,也能全了你的念想,你說可好?”
陳見浚說完打量著陳祐琮,只見陳祐琮跪在地上,垂著頭不說話。陳見浚留意聽著裡間的動靜,被關在裡面的張惟昭也悄無聲息。
陳祐琮不說話,陳見浚也不逼他。隨著時間的流逝,陳見浚內心的得意之情越升越高:看吧!你說的這個所謂懂你的人,也不過如此。若他只能給你一個選侍之位,你還覺得他是最懂你的嗎?
“父皇,”陳祐琮終於抬起了頭:“若當年您能夠如願立金貴妃娘娘為皇后,父皇您是不是就會過得快活很多?”陳祐琮的眼神誠摯而深邃,眼眸深處似乎還隱隱包含著一絲同情。
陳見浚完全不提防陳祐琮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臉色猝變,過一會兒,才用低沉而壓抑的聲音道:“為什麼這麼問?”
“兒臣覺得父皇這一生過得並不快活。或許您沒覺察,但我卻記得很清楚,在我小時候,常常看到您只要不笑的時候就皺著眉頭,就算是笑也笑得不是那麼開懷。我那時候就想,如果我能再聽話一點,做得再好一點,您是不是就會開心一點,就會跟我多說幾句話,多對我笑一笑。可是無論我多麼努力,您還是常常皺著眉……”
聽到這些話,陳見浚內心不由升起一種慚愧的情緒。作為父親,他對陳祐琮的關注確實很少。但是這慚愧並沒有使他變得溫和,反而更加惱怒起來,於是他衝口而出:
“你自被封為太子,錦衣玉食,千尊萬貴,加上太后對你萬般寵愛,你還有什麼不足?”
“這句話不是也適用於父皇?您才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您覺得此生圓滿、歡悅、滿足嗎?”陳祐琮仰起頭,尋找著陳見浚的眼睛,想與他有眼神的交流。
陳見浚站起來在房內踱步,以躲避陳祐琮執著的眼神,嘴裡道:“現在是談論你的婚事!你總與朕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
“父皇您後宮有許多位嫻雅貞淑的娘娘,但我覺得您並不快活。哪怕是當年您寵愛金貴妃的時候,和她在一起也並不快活。兒臣不想重複這樣的生活。兒臣只想有一位知心人,一生足矣!”
張惟昭還在西暖閣裡間待著,會把外邊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候陳祐琮不斷提到金貴妃,讓陳見浚感到十分狼狽。而最讓陳見浚難堪的,是陳祐琮居然提出來他一生只要與一個知心人相伴!這就意味著他不僅要娶張惟昭做正妃,而且不準備再納別的妃子了。陳見浚明知道他是痴人說夢,卻莫名覺得自行慚穢。
“難道你連祖訓都不顧了?”陳見浚訓斥道:“作為太子,你有責任為陳氏宗族開枝散葉,廣播子嗣!一生只要一個女人,虧你說得出來!”
“父皇,若是後宮爭鬥不斷,子嗣動輒夭亡,那還不如不生那麼多的好!”
“大膽!”陳見浚大怒:“這是你該對你的君父說的話嗎?就憑你這句話,我就能治你犯上之罪!”
“為什麼?父皇,為什麼這些事情明明白白髮生在您身邊,您都不會因此震怒,只是被我說出來了,您卻會如此憤怒?”陳祐琮以往對陳見浚一向恭順,今日卻絲毫不讓。
“你是在怨朕不慈不德嗎?”陳見浚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
“當年我小的時候,經常被鎖在櫃中,是常常會怨您的。”陳祐琮長嘆了一聲說。
“什麼?”陳見浚驀然轉過頭看著陳祐琮。
“其實也不是怨您,因為我那時候還不識得您。我經常被關在櫃中,暗無天日。母親會盡量陪著我,但她也經常會去當值,沒有辦法時時在我身邊。那個櫃子裡的每一個縫隙,每一片木頭上的紋路,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時候,天晚了,我很餓,還是沒有人來,我就想,也許大家都忘了我了,也許我就會餓死在這裡……”
陳見浚緊緊咬住牙關,聲音嘶啞道:“你想起來了?你不是把小時候的事情都忘記了?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陳祐琮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接著道:“那時候母親告訴我,我的父親是大炎的皇帝,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如果我乖,聽話,總有一天,他就會來接我,帶我出去,認我做他的孩子,我會有很多好吃的,會有很多人陪我玩,我再也不用被關在櫃子裡。我那時候會在心裡埋怨父皇,為什麼還不來認我?為什麼還不來接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終於等到了父皇。誰知,我等來了父皇,卻永遠失去了我的母親。”說到這裡的時候,陳祐琮聲音哽噎。
陳見浚只覺得渾身無力,斥責和質疑的話到了喉邊,卻說不出口。
“是的,父皇,我已經把以前的事都想起來了。”陳祐琮開始回答陳見浚方才的問題:“前年的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發了幾日的燒,病中連著做了很多的夢,慢慢把前塵往事都記了起來。”
隨著陳祐琮的話,陳見浚細想,是了,應該就是從那時候起,他總覺得陳祐琮有些不對勁兒。在那之前,雖然父子倆相伴的時間並不多,但只要見了面,陳祐琮總會用孺慕的眼神看著他,期望得到他的一點關懷和肯定。在那之後,陳祐琮見了他卻越來越沉默,經常回避與他對視。他以為這是陳祐琮長大了,更加沉穩內斂的緣故,卻不想其實有更深的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