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群人,他們永遠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他們要出來面對世人,那麼,也許就是他們的死期。
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正是如此。
而我,就是這些人中最卑微最平凡的一個。我的名字叫做納蘭雪。
是一個男人賜給我這個名字。他叫張定邊,貴為漢軍的太尉。
他是北沔陽州湖弦口人,出身漁民之家。在我們都死去很多年後,史書上說他:身材魁梧,留著五綹美髯,瀟灑英俊。知天文識地理,習兵法,練武功,精拳藝,擅岐黃。為人急公好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他遇見我那年,我只有十歲。瑟縮在黃蓬鎮上,頭上插著乾草,懇求有良善的大戶人家肯將我收留為奴婢。
就在這時候,他走過我的身邊。那時候,他只是一介布衣,不名一文,身懷滿腹抱負。
他走到我身邊,低下頭端詳著我。我也不懼他,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兒瞅著他。他忽然大笑起來,伸出手來對我說:“跟叔叔走吧。”
我眨著眼睛,用力點點頭,毫不猶豫的把手心覆蓋在他的手心上。他的手溫暖而有力,讓我頓時覺得天地間一片光明。
他在黃蓬鎮上與陳友諒、張必先結拜。張必先脾氣火爆,瞪了我一眼道:“你一個大男人,帶著這麼個小丫頭礙手礙腳做什麼?不如扔了她,教她自生自滅吧。”
張定邊看看我,搖搖頭,堅定地說了一個字:“不。”
陳友諒與張必先無可奈何,我這才有了容身之所。
後來,陳友諒、張定邊與張必先兄弟三人追隨徐壽輝起義,張定邊就把我送到了一戶農家。
在那裡,我無拘無束的生活了三年。這三年中,我無時無刻不惦記著昔日曾經救過我的人,可是他卻始終沒有來。
花落了,又花開。不知不覺,三個年頭就這麼過去了。那一日,我聽到村裡的農人們相互奔走說徐壽輝歿了,陳友諒當了漢王。張定邊哭諫不納,令其分兵安慶而無功,心灰意冷之下,終於回到了村子。
這三年來,養育我的人,是張定邊的義父義母。見到他,他們欣喜若狂,我也忽然覺得胸中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般暢快。
可惜,我知道,他不會長久在這裡。他是英雄,屬於天下,沒有人可以將他據為己有。別人不能,我也不能。
果然,過了沒有幾天,陳友諒就派人來,請他出山。來人是張必先。他們是結義兄弟,張必先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張定邊,他同意重新出山。
“只不過,我有一個要求,”他說,“我要帶一個人一起走。納蘭雪。”說話間,他回過頭來指了指我。
我坐在樹下,面色清冷如水。該來的,總會來。怎麼避都是避不了的。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天,張定邊,他不是一個善人,而是一個英雄。做英雄,有時候是要付出代價的。
譬如說,心頭好喜歡的東西,甚至喜歡的女子。
張必先很不以為然,卻也沒有阻止張定邊帶我走。
回到漢陽,張定邊把我送到他的府邸。府中雕欄玉砌,廊簷如啄,與鄉下大不相同。可惜,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也許他真得不知道,也許他知道而不說,故意裝作不知道。我私心裡,是希望他真的不知道吧。有時候,卻有希望他能夠知道。人,就是這麼矛盾,沒有法子。
他的府邸,不僅僅是太尉府邸這麼簡單,而且還是一個特殊的機構特務訓練機構。
而我,從此就要做他府邸三十多個間諜中,最尋常而普通的一個。
好吧,我接受。要是沒有這個人,也許,三年前我已經餓死在黃蓬鎮的街頭,要是沒有這個人,我哪裡會有三年的好日子過?其實吧,我竭力讓自己這麼想:其實他心裡是捨不得讓我來做間諜的,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三年三年又三年,人生能有多少個三年呢?又是一個三年過去,我十六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絕美,稱得上是一代絕色佳人。
張定邊對我,也越發看重起來。他親自教我武功,親自教我為人處世的一些道理,我私心裡常常覺得,其實他也不是不喜歡我,要不然為什麼他會對我比對別個要好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