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夢微,餘慈也不用隱瞞什麼,指向高入雲端的擎天山柱,微笑道:
“去那裡啊。”
他說得越是輕鬆,夢微越是擔憂,她手把拂塵,靠近了一些,想開口勸說,但是餘慈如此態度,連個由頭都不給她,這樣開口,很可能起到反效果。想了想,她也微笑:
“可否與師弟同行?”
餘慈笑得陽光燦爛:“好啊,不過有句話說在頭裡……”
“怎麼?”
“我可是要從問心路上去的。按照那個鬼條件,哈!”
鬼條件?夢微念頭稍轉就明白過來,餘慈是說那個一步一階,毫無間隙,直抵峰頂的傳說,此時惟有心中一嘆,點頭道:“樂意奉陪。”
劍光人影向下急飛,倏乎間已到了擎天山柱之下,峽窄的山路在雲霧中若隱若現,能令膽色不足之輩者氣沮神喪。
兩人都是仰頭上望,片刻,餘慈咧開嘴,向夢微示意,先邁前一步,踏上了山道,因為山路狹窄,兩人並行太過擁擠,夢微就稍落後半個身位。此時正值入夜時分,山道陰影覆下,兩人一先一後,拾級而上,速度不緊不慢。
雙方都是身體控制力極強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調整為完全一致的節奏,雖是雙雙登階,腳步聲卻如一人。
只是,如今的心思,想必是南轅北轍。
走出百十階,夢微就想和餘慈搭上話,可是目光到處,卻只見到男兒挺直的背影。看起來餘慈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雙肩隨逐步登階的節奏,微微起伏,或許是離得太近的緣故,夢微便覺得那肩背雄闊,給人以強烈的力量感和壓迫感。
到嘴邊的話,又被按下,夢微輕甩拂塵,忽然感覺著,已經有了腹稿的言語,未必會有用處。偏在此時,餘慈主動開了口:
“師姐,你走過問心路沒有?”
“走過啊。”
心中微動,夢微很爽利地回應道:“八歲時,為了上摘星樓,我專門向師傅懇求,得了許可,也就是那次走了一回。”
說著,女修輕掠鬢髮,微微一笑:“可惜,雖是到了頭,中間卻是走著走著睡過去幾次,沒有達到要求呢。”
“真了不起。”
餘慈由衷讚道。本來麼,一個八歲的孩子,就算早慧天成,又能有什麼個修為,那是真的完全靠意志力了。但很快他就醒悟,夢微那次登山,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用他確認,夢微已經道:“是了,那次就是因為方祖師與何師叔同修大衍陰陽一事。”
餘慈“哦”了一聲,依舊沒有轉臉的意思,連步伐的節奏都沒變化。
“我也忘了當初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只記得好生疑惑。我拿出道典戒律問師傅:‘弟子所見太上戒、太霄戒、思微戒、老君戒等諸部戒律,無不以穢行敗貞為大惡,明言不得侮人婦女。是時也,於、何二位師叔乃為道侶,方祖師所做作為,已然犯戒,為何本部不加懲治?’”
她輕言慢語,將當年言語複述,說來並無什麼出奇之處,然而只一個‘真’字,便讓人覺得自有一番氣魄在其中。
夢微的師傅便是主持戒律部的蘇己人,也是隻差一步就可長生久的步虛強者。餘慈便笑:“當時,蘇師伯怎麼說來著?”
“師傅並無言語,但旁邊有位師叔便說:大衍陰陽,是玄門雙修之妙品,神清氣正,不涉穢俗,不可以世俗眼光相待。況且何師叔在修煉之前,已經和於師叔斷冊分籍,就事論事,無可指摘。”
前面餘慈保持著讓人不安的靜默。
夢微越說,心情越是平靜,漸已恢復平日裡的從容淡然:“當時我應道:‘戒律者,為天地之規、人心所向,故無所不在,事事相關。合於規者,道法自然,可曰‘真’;順其心者,明德體仁,可曰‘善’。二者並行不悖,缺一不可。大衍陰陽之事,合乎前而背乎後,可視為‘不善’,亦可雲‘失德’,如何沒有可指摘處?”
餘慈靜靜聽著,等夢微說完,才低讚一聲:“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