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月進來之後,本是想說話,但看到這情形也住了嘴。
金色的光芒如流水一般,從石臺上人體頂門灌下,漫過表皮肌理,也漫過骨胳筋絡。從盧明月這個位置可以看到,人體開裂傷口露出的骨頭,也被染成了金色。
顏色確實是染上去的,而不是光芒映照出的錯覺。
然後,石臺上的人體之上百十個傷口,便以可以目見的速度收攏癒合。在此過程中,人體汗出如漿,全身肌肉都在抽搐,明明是昏迷的狀態,卻似要被巨大的痛苦揪醒。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醒過來。
石臺上金光散去,臺前的和尚仍盯著人體,從頭到腳看了好多遍,似乎全不知室內多了個人。看他那模樣,盧明月不敢打擾,半晌,和尚才籲出口氣,抬頭說話:
“怎麼想起到這兒來?”
和尚身上手上都有濺上的血漬,十分刺眼。但抬起頭來時,卻是鼻直口方,儀表堂堂,唇邊蓄著短鬚,與眉毛一樣,都是黑白混染的灰色,梳理得很是周整——如果不算上面幾處血點的話。
相比之下盧明月雖然也不算太醜,可臉色白中透著不正常的青,鬍鬚稀疏泛黃,像足一個酒色之徒,而且他此時的臉色更是難看。放下掩鼻的手,他呸了一聲:
“這絕壁城是呆不下去了!”
“因為謝嚴那一劍?”和尚淡淡回應,大半注意力還是放在臺子上。
盧明月並不奇怪和尚靈通的訊息,即使這傢伙已經連續半個月沒出這地下密室一步。他恨聲道:“謝嚴小兒,若是當年,我一根指頭便滅殺了他,何以遭至今日之辱!”
和尚瞥他一眼,搖頭:“當年是當年,數十年前他碰到他固然可以全勝,但他這數十年間修為突飛猛進,便是將全盛期的你放在此時,對上他也最多是個慘勝,更不用說現在這個模樣……這種沒意義的話,說來做甚!”
說罷,他又低頭在臺子的人體上工作,不過忽地想起了什麼,又抬頭瞥來一眼:“怎麼回事,這些人你給刮下的面子也不少了,那些時候都忍了過來,怎麼如今又忍不得了……”
大概是手中工作順利的緣故,難得他開了句玩笑:“我倒聽說,夜間你在勾欄裡折騰了兩個紅阿姑,樂不思蜀啊。”
盧明月嘿嘿冷笑,笑著笑著,青白的麵皮上便漲了一層紫,他咬牙道:“不在女人身上洩火,我還能去找謝嚴拼命去?和尚,你也看到了,再這麼下去,我就完了,完了!”
情緒的失控全無先兆,他也不知道心裡這團火氣為何膨脹得這麼厲害,他大聲咆哮,音波震得密封的石室嗡嗡做響,咆哮聲裡,他揮舞著雙手,面目扭曲:
“以前我是什麼修為?長生真人!你見過被步虛小輩打得滿地爬的長生真人?你見過全靠女人找平衡的長生真人?你見過只能縮在這見鬼的殼子裡的長生真人?”
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腦殼,尤不解恨,又伸拳重重砸在石臺上,石臺咯嚓一聲響,直接開裂,幾乎就要臺子上的人體掀起來。和尚笑容斂去,皺起眉頭,伸手扶著自己的作品,沒有說話。
“我明明是陽神成就,長生久視之身,現在卻是如此下場,整日裡裝瘋賣傻,在女人懷裡廝磨,再這麼下去,我和那些蠹蟲就沒區別了。這樣下去我還有幾年的命?十年?五年?還是明天就完蛋?”
盧明月雙目赤紅,盯著和尚不放,似乎將糟糕的情緒歸咎於自家搭檔,隨時都要撲上去,與之廝咬在一處。
至此,和尚依舊平靜。
在此種氣氛下,什麼回應都比不過這一貫的冷靜態度。盧明月又瞪他半晌,忽地就洩了氣,雙手撐著裂開的石臺,垂下頭,再不發一言。
這時候,和尚才開口說話:“你來之前,教中有令諭,著你一個月之內,離開絕壁城,先回教中述職,再做安排。”
盧明月愣住了。
和尚語氣輕描淡寫:“這邊事情確實做得實在糟糕,以至於天裂谷之事無限期推後,由此吃到教中斥責也是正常。然而你在絕壁城數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年又是出了死力,以至於真形仙體被毀,這一點,菩薩不會忘記。許你回教,便是為你延生續命,此外再給你一個建功的機會。”
說罷,和尚又用銳利的眼神盯過來:
“有菩薩的無量神通,女人毀不掉你,怨懟之意、不敬之心卻足以讓你萬劫不復。既然你信了菩薩,這一點務必謹記!”
盧明月的情緒早被和尚把握,此時又驚又喜,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
和尚見他的模樣,也不再多言,徑直換了話題:“月魔傀儡被柳觀毀得厲害,我也很難修復,這次你回去,順便帶上,教中自有安排。唔,我嘗試著修補了一點兒,你先試試看,有沒有操控上的問題。”
“好,好!”
盧明月終於確認了和尚不是與他開玩笑,大怒大喜的轉換之下,情緒更是難以控制。對他來說,此時此刻和尚說啥是啥。他扭頭看石室角落那個盤膝而坐的灰白傀儡,二話不說,也盤膝坐地,掐了個印訣,自有一道靈光破頂門而出,投往傀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