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之旅7 (第4/4頁)

“孩子們在樹上要看見咱們的。”

“東京人真複雜,實在難捉摸啊。周圍吵吵鬧鬧的,心不在焉吧?”

“什麼都心不在焉了。”

“有朝一日連對生命也心不在焉了?上墳去吧。”

“唔。”

“你瞧,你壓根兒就不想上什麼墳。”

“只是你自己感到拘束罷了。”

“我一次也沒有來過,是有點拘束哩。說真的,一次也沒有來過。現在師傅也一起埋葬在這裡,我想起來,真對不起師傅。事到如今,更不想上墳了。這種事真叫人掃興啊。”

“你這個人才真是複雜呢。”

“為什麼?既然同活著的人無法把事情說清楚,至少對死去的人也要說明白啊。”

穿過寂靜得幾乎連冰水滴落的聲音都能聽見似的松林,沿著鐵路走過滑雪場下方,就有墳地了。在田埂稍高的一個角落裡,隻立著十來座舊石碑和地藏菩薩。每座墳都顯得十分寒磣,光禿禿的,沒有鮮花。

然而,地藏菩薩後面那低矮的樹蔭裡,突然現出了葉子的上半身。剎那間,她像戴著一副假面具似的滿臉嚴肅的神色,用熠熠的目光尖利地對這邊睃了一眼。阿華冷不防地向她行了一個禮,就在原地站住了。

“葉子,你早啊。我去找梳頭師……”駒子說了半句,突然吹來一陣旋風,像要把他們刮跑似的,她和阿華都縮成一團。

一列貨車轟隆隆地從他們旁邊擦身而過。

“姐姐!”喊聲穿過隆隆的巨響傳了過來。一個少年從黑色貨車的車門揮動著帽子。

“佐一郎,佐一郎!”葉子喊道。

這是大雪天在訊號所前呼喊站長的那種聲音。像是向遠方不易聽見的船上的人們呼喊似的,話音優美得近乎悲慼。貨車透過之後,就像摘下了遮眼布,可以清楚地看到鐵路那邊的蕎麥花,掛滿在紅色的莖上,顯得格外幽靜。意外地遇見葉子,以至兩人幾乎沒有留意火車賓士而來,這一下子彷彿什麼都給這列貨車刮跑了。

爾後,葉子的聲音似乎比車輪聲留下了更長的餘韻。這是盪漾著純潔愛情的回聲。

葉子目送著火車遠去。

“我弟弟乘這趟車,我真想到車站去看看。”

“可是,火車不會在站上等你的呀。”駒子笑了。

“是啊。”

“我呀,才不給行男上墳呢。”

葉子點點頭,猶疑了一會兒,在墳前蹲下,雙手合十膜拜起來。

駒子依然呆立在那裡。

阿華把視線移開,看了看地藏菩薩。地藏菩薩有三面長臉,除了放在胸前合十的雙手以外,左右還各有兩隻手。

“我要梳頭去啦。”駒子對葉子說罷,就沿著田埂,向村子那邊走去。

從一株樹幹到另一株樹幹,拴上好幾層竹子和木棒,像曬竿一樣,把稻子掛在上面晾乾,看起來彷彿立著一面高大的稻草屏風。當地土話把它叫做“哈蒂”——阿華他們經過的路旁,老鄉也做了這種“哈蒂”。

姑娘輕輕地扭動了一下穿著雪褲的腰身,把一束稻子拋了上去,高高攀在晾曬架上的男子,靈巧地接住,連捋帶理地把它分開,掛在曬竿上,專心地重複著熟練而麻利的動作。

駒子好像估量貴重物品似的,把“哈蒂”上的垂穗託在掌心上掂了幾下:“多好的稻子,就是摸摸它,心情也舒暢哩。同去年大不相同啊!”說著,她眯縫著眼睛,好像在欣賞稻子,頓有感觸。在她的頭頂上空,低低地飛過一群散亂的麻雀。

路旁的牆上貼著一張舊招貼,上面寫著:“插秧工的工資合同規定,日薪九角,包伙。女工打六折。”

葉子的屋前也有這種“哈蒂”。她的家修建在公路旁稍稍窪下去的大田裡,高高的“哈蒂”拴在院子左邊沿著鄰居的白牆種著的一排柿子樹上。在大田和院子接壤的地方,即柿子樹上的“哈蒂”成直角處,也拴有“哈蒂”,在它的一頭開了一個入口,可以從這些稻穗底下鑽進去。這活像是用稻草而不是用草蓆蓋起來的草棚子。在這塊大田裡,枯萎了的西番蓮和薔薇的跟前,青芋在伸展著繁茂的葉子。養著紅鯉的荷池在“哈蒂”那頭,已經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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