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說來,沈雲殊的突然返回就在情理之中了。如此,他的救駕之功或要減色,但卻更證明他在皇帝心中的份量,絕對是心腹之臣,可性命相托的。這樣的人,縱然梅賢妃要在皇帝眼前進讒言,也絕不是一時一日能成功的。
“只是,這枕邊風從來也不能小覷。”許夫人精明地道,“這事兒,他卻是有用得到咱們家的地方了……”
許瑤沉默片刻,低聲道:“只怕二丫頭那裡……”她當然明白許夫人的意思,若是她能分梅賢妃的寵,甚至將來壓倒梅賢妃,沈雲殊還怕什麼枕邊風呢?可這事兒許家早就在籌劃,許碧那邊卻死不接茬兒。
“此一時彼一時也。”許夫人倒覺得這會兒有些把握了,“登高才易跌重呢。若是沈雲殊自西北立了軍功回來,那時他功高就難免震主——袁家倒了,太後也沒了,皇上可就真的要忌憚他了。他若是個聰明的,豈能看不出來?那時他去找誰聯手?難道找梅家不成?”
“還有蘇氏!”許瑤突然想到一個人,“二丫頭與那蘇氏可是結拜姐妹。”
“結拜姐妹算得什麼。”許夫人嗤笑。親姊妹尚且未必有用,更何況結拜的呢?
“且蘇氏才不過是個美人呢。”許夫人不屑地道,“她能壓得過你,還是能壓得過賢妃?單看她孃家的名聲——這樣的人還能做皇後不成?更不必說,她還沒生兒子呢。”
“可她又有孕了。”許瑤皺起眉頭,“若說也不見皇上特別寵愛她,可滿宮裡也只她又有孕了……”即便不得寵,也不能說她無寵了,且運氣也好……
許夫人也想到了蘇阮有孕的事兒,不由得沉默了一下,才道:“且等她先生了兒子再說吧。”
許瑤眼睛卻忽然一亮,低聲道:“娘,江浙那邊海港之事也快有個頭緒了吧,朝廷必然要換人再去的,蘇氏的父親,可不就在工部麼?”
許夫人眼睛也亮了一下,隨即又搖頭:“你是說讓那蘇員外郎去江浙?可前頭皇上才這樣整頓過,怕是他沒膽子再伸手了。”
許瑤輕嗤道:“若是有骨氣的,又怎會從前把女兒扔在鄉下,到選秀的時候才巴巴接回來?他縱然不敢做什麼大事,送上門的錢,他焉會不接?只要他接了……”只要接了,捅出來,就壞了蘇氏的名聲。
“從前那林家鬧出來,畢竟也只是兒女小事。”許瑤當時看蘇阮笑話只覺有趣,如今才恨那事兒鬧得還不夠難看,但貪賄是大罪,若能以此給蘇阮之父定了罪——哪怕只是貶了官,也是蘇阮一生之玷,包她再難寸進!
“這倒也是。”許夫人一琢磨,覺得現在確實只數蘇阮是個勁敵,且如今既還能對付,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此事,交給你父親吧。”雖說許碧跟孃家不親,可有了沈家這門姻親,許良圃在外頭就能挺直了腰。如今又有了陸家那門親事,許夫人就更覺得有把握了。
母子兩個一起去了交泰殿,卻沒注意跟著她們輦子的一個小內侍尋了個內急的藉口,悄悄離開了。
皇帝坐在延和殿裡,面前堆著高高的奏摺,多是致哀的。平安正領人從其中翻出有關此次叛亂的摺子呈上來——袁太後如今還沒“死”,要等皇後下葬之後再“悲傷過度一病身亡”,因為皇帝不願她來分薄了皇後葬禮的隆重。
“這都是什麼東西!”皇帝隨手把一份奏摺摔到地上,冷笑,“這是袁黨?分明是黨同伐異來了吧?”
平安屏氣息聲地過去把奏摺撿了起來,放到一邊去。有些官員在這種時候還想著利用宮變鏟除自己的對手,這可實在是打錯了算盤——皇帝並沒打算大興牢獄,更沒打算藉此機會清洗朝堂,至於要抓的人,沈雲殊離開京城之前,名單就已經大致定下,放在皇帝的案頭,如今不過是依著當前形勢,略做添減罷了。
這裡的一疊奏摺都是類似的內容,這些人,皇帝現在不會動他們,卻會記得他們都是什麼人,日後慢慢處置。在此等時候不為國為朝考慮,卻只想自己私利——平安瞥了一眼二十多份奏摺,知曉這些人的仕途也都到頭了。
永和宮的小內侍就在此時進來回話,所說的內容更讓平安低下了頭——許婕妤也真是會撿時候來惹皇帝生氣——皇後剛去了,皇帝就是坐在這裡批複奏摺,都時不時會側耳聽一聽交泰殿那邊傳來的哀喪之聲。此時此刻,許婕妤若不真心哀喪,就是全心照顧皇長子也好,偏她還有心思與孃家母親商議日後……如今各宮皆有皇帝耳目,此時還想要動些陰詭心思的,也就沒有什麼日後了。
“安排蘇氏之父辭官吧。”皇帝聽完小內侍的話,擺手讓他下去,轉頭便淡淡吩咐平安,“聽說他也還有幾分才學,不如回鄉去辦個書院。閩地文風亦不興盛,他若能如皇後的族叔一般,倒是大善。”
“是。”平安心中暗暗吃驚。讓蘇員外郎辭官,聽起來像是貶了他,可實際上,這是在給蘇美人營造名聲呢。想想,父親是個庸碌的五品閑官兒好聽呢,還是教書育人澤被鄉裡的大儒好聽呢?
如此說來,難道皇上是選定了……平安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卻沒有看他,而是有些出神,半晌才道:“皇後所說的話,果然句句都是公允的。心胸狹窄偏私,斷然是不能入主中宮的,甚至也沒有做太後的資格,否則將來即使沒有今日之患,也斷非好事!”
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道:“昨日,顧充媛娘娘著人來問候皇上龍體……”後頭的話他沒有接著說下去。顧充媛派來的人給他塞了個荷包,裡頭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這說起來也並不很多,卻也比平日裡應有的打賞翻了幾倍。
“顧氏——”皇帝嘆了口氣,“她還是有分寸的,只是卻並沒有這個能耐……”顧充媛宮女出身,眼界太低,給皇後打打下手倒也合適,卻做不了母儀天下之人。
“皇後剛去,朕不想說這些。”皇帝轉頭望向窗外交泰殿的方向,“誰也代替不了皇後。若真為了孩子著想,又何必在意自己的位份。”
平安低頭不語,心想宮裡這些妃嬪,若不是真性情淡泊,又有誰會不在意位份?可若是太在意位份之人,又哪得開闊公正之心胸,能做得了皇後呢?
“朕現在——”皇帝又把目光投向了西北,“只希望西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