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喪儀的最後一天,我讓你去把他找回來,確實存了讓他納你的心思。後來你一下午沒出現,我以為成了。”郭照輕輕吐出一口氣,“結果,什麼都沒等到。”
郭照的神色逐漸變得令人陌生。
“等皇帝親徵長安回來的時候,他把位置坐穩了,隨後拿我開刀整治老臣,用我的命換司馬懿遠離中書。這時我和司馬家對他毫無掣肘之力,他卻主動說要你。我才知道,他不是不想納你,他是不想按照我的意願納你。”
郭照在韋真逐漸變得審慎又複雜的目光中平和的端起茶喝了一口。
“然後我就怕啊,我怕你到了後宮裡被他拿來撒氣。想盡了辦法,”她平淡一頓,“可他拿著聖旨到我面前的時候,我的擔憂就消失了。”
“再怎麼說也有四年的母子情分,我看得明白。”
郭照抬眼與站在她面前的侄女相望。
“所以我現在說這些話,是得讓你看清楚:不是你為我去擋著叡兒殺我,是叡兒願意為了你暫且放下曾經的恩怨。”
“你識相、也伶俐,但我知道你心裡裝的全是離經叛道的東西。皇帝忍痛把你放在冷宮幾個月,出來立刻讓你收養長子,加封進位,如今是已經裝都不裝了。為什麼?”
“因為我要死了。”
郭照沒有時間了,只能說直白的真話:“司馬懿老了,蜀國將滅,朝廷不需要他了。”她直勾勾盯著韋真,冷硬提醒道:“他現在敢明目張膽偏愛你,是因為你身後的人不會再被他忌憚了。所以以後的路,你要一個人走。我死之後,不要生事。不要依賴你和他的那點情意,人都是自己成才的,難逃本性。”
她看到韋真眸底剛剛閃過的異樣,一下恢複了和緩神色,問道:
“你是不是想問,我和甄宓的事?”
當年擋了郭照的路的,以發覆面,口含米糠下葬的正室甄夫人。
韋真在她審視的目光中,緩緩搖了搖頭。
“不重要了。”
“你要同我講實話。”郭照強調道。
韋真並未避開她的視線,而是如實說道:“我怕我知道了,我和自己孩子的父親就是敵人了。我不想我的孩子,從小到大過一樣的苦日子。”
郭照聞言放聲大笑,笑她也是個痴心的母親。
“這個問題,我跟叡兒糾纏了十幾年,我從來沒告訴過他。等我死了,可就再也沒人知道了。”郭照忍不住唸叨,“不過我馬上就要去見他們了,總要有個交代。”
韋真依舊搖了搖頭,甚至第一次對著郭照改口:“母後。”
“陛下,曾經是皇後的兒子,您是先帝的皇後,這就夠了。”她目光幽深,卻又沒什麼底氣,“就讓這場恩怨,到此為止吧。”
郭照繼續追問:“如果是叡兒想知道呢?”
“如果母後真的想給陛下一個交代,這個時候,站在這裡的應該是陛下。”
郭照聞言,怔忪頷首,然後紅著眼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她勉強笑道:“不為難你了。”
“說到恩怨。”
“當年虞氏是我讓叡兒娶的,如果他問起,”
她含著淚,神情恍然,帶著歉意說道:“你就說,這件事我做錯了,他們兩個本來就不合適。是我害了她,我去地下受罰。”
此刻似是真的母女連心,韋真眨了眨眼,重又淚流滿面。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郭照看向韋真的目光彷彿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她帶著姐姐的孩子投奔到司馬家。小漁天天子元哥哥長,子元哥哥短,一旦發現司馬昭搶了司馬師給他的東西,就對司馬昭大打出手。
“其實今天晌午,小姨也夢見你小時候了。”郭照恢複了往日的神采,雙目溫柔,“你小小的一個,夜裡睡覺前和我說,你要嫁給子元哥哥,這個世上沒有比子元哥哥還要好的人了。”
“是我不好。”郭照說到這兒,帶著哭腔,“如果當初,早早把你嫁給師兒,或是別的普通清白人家。現在也該是一家和樂,子孫滿堂。不用你陪著我在這種地方磋磨了。”
“你怕我覺得虧欠你,這些年你一直不說你夾在皇帝和我中間為難,但是午後我都聽見了。”
“剛剛,都是小姨嚇唬你的。”
郭照流下一行淚,“以後,用你自己的意願去過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