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寒洲看也沒看他,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隨後升起車窗,把聞景的聲音和他的視線全部隔絕在外。
車內再次安靜下來,聞寒洲發動了汽車,時骨只覺得坐立不安,明明自己沒做什麼虧心事,可坐在聞寒洲旁邊就彷彿置身於萬丈懸崖旁邊一般,讓他如履薄冰,忍不住坐直了身體,一點也不敢鬆懈。
聞寒洲一個字也沒說,車子緩緩行駛在靜謐的道路上,就像那天晚上時骨帶著粥粥,坐在聞寒洲的車上一般,只不過這次,時骨坐在了副駕駛上,而他的懷裡也沒有了那隻可憐巴巴的小流浪貓,倒是自己看上去可憐巴巴,遍體鱗傷。
這家醫院是離river最近的一傢俬立醫院,時骨以前沒來過,卻對river這片區域很熟悉,知道回自己家的路該怎樣開,眼看聞寒洲開的路並不是回自己家的路線,時骨終於忍不住在這低氣壓的氛圍中開了口:“聞教授,你是不是開錯路了?”
聲音之沒底氣,音量之輕,彷彿一個偷了糖果被大人抓到現形的小孩兒,明顯底氣不足。
“我現在可以停車,然後換你來開。”
聞寒洲的聲音在車內響起,如同一塊千年的寒冰,凍的時骨打了個寒顫,還沒等他說話,聞寒洲再次開口,聲音裡含著幾分嘲諷:“哦,我忘了,你的手因為打架被人劃傷了,開不了車。”
時骨:“……”
聞寒洲果然是在生氣,說不清道不明,他不說,時骨猜不到原因,可時骨想,多半是因為自己打架的時候正好被他看到了,因為這件事,聞寒洲才會這麼生氣的。
可他有什麼辦法,梁晰言那樣挑釁他,今晚的時骨難得不理智,沒有在梁晰言面前吃癟,卻還恰巧讓聞寒洲撞到了。
如果今夜他和梁晰言不打起來,那麼委屈的就是他自己,梁晰言還會去找時殊婷告狀,時殊婷逮到他以後就又會是一頓痛罵,時骨自己心裡也未必會痛快到哪去。
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下,時骨在黑暗中看著聞寒洲那張能把人凍死的,英俊的臉,忍不住伸出手,摸上聞寒洲的手腕。
聞寒洲目視前方,看也沒看時骨,平靜地推開了時骨靠過來的,示好意味極強的手。
“聞教授。”時骨的聲音軟了幾分,他湊過去,離聞寒洲近了些,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你是不是因為我今晚打架的事情生氣了?別這樣,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有我的苦衷。”
“你二十歲了。”聞寒洲依然沒有看向時骨,聲音淡漠,“既然是成年人,就應該為你的行為而負責,還是說你覺得,在酒吧裡打架這種行為很正常,並且沒有一點危險?”
當時時骨和梁晰言打起來時聞寒洲剛剛踏入river,遠遠地就看到了吧臺燈光下被人摁在吧臺上的時骨,那一瞬間他幾乎沒有多想,縱使身旁的驚呼聲湧入耳朵,無數人流來來往往,他還是撥開層層人群,想要走上去,把時骨從那片混沌之中拉出來,帶他逃出那片狼藉之地。
可接下來,他看到時骨佔據了上風,拼命地勒住那人的脖子,平日裡面對自己時總是笑盈盈的面色變得猙獰,潮紅色從他的臉上迸發而出,眼神也染上了一層血紅色,彷彿下一秒就要置人於死地的殺神一般。
那是聞寒洲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幕,以至於他頓住了腳步,暫時愣在了原地,可即便如此,當他看到被時骨勒住脖子的那人從懷中掏出那把匕首時,他卻還是心頭一緊,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的緊張感從心頭迸發而出,如同迅猛的海嘯,幾乎要淹沒聞寒洲的整顆心髒。
在那一瞬間,他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想要大叫一聲時骨的名字,叫他小心,甚至撲過去幫他擋下那一刀的沖動。
然而關鍵時刻,金呈新幫著時骨撲下了那把匕首,以至於那把鋒利的匕首沒有貫穿他的整個手背,沒有將他的整隻手廢掉。
“我知道有危險,但是那時候我也沒想那麼多。”時骨輕笑一聲:“你也說了,我才二十歲,我還年輕,總是容易沖動,比如像今天這樣——所以你就原諒我吧。”
紅燈結束,綠燈亮起,聞寒洲發動了汽車,不動聲色地撥弄開時骨的手,“時骨,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了,我不吃這一套。”
時骨料想到會是這樣,也不急著和聞寒洲再次認錯,只是靠回到座位上,看著自己被紗布包起來的整隻手,微微揚了揚嘴角。
“今晚和我打架的人叫梁晰言,是我的繼兄。”
聞寒洲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我們不像你和聞景哥那樣,是親兄弟,我們兩個是父母重組家庭後走到一塊的,梁晰言比我大一歲,我媽就自然而然地讓我叫他哥,我剛開始不願意叫,我媽就打我,關我禁閉,就為了讓我叫梁晰言一聲哥。”
“我一直很排斥叫別人類似於這樣的稱呼。”說到這裡,時骨皺了皺眉,“我也多次和我媽表示過這點,但我那時候才十多歲,誰會聽一個十多歲小孩的話呢?”
“沒人會相信一個十多歲小孩的話,可能也包括現在的我自己。”時骨涼涼地揚了揚嘴角,“反正我和我這位繼兄的關系一直都不怎麼樣,十五歲那年,他帶了一幫朋友來家裡玩,為了討好他的小女朋友歡心,他就帶頭把我的頭摁進游泳池裡,我幾次呼救,家裡的傭人裝作沒聽到,好幾次瀕臨溺亡,直到最後我真的快死了,躺在游泳池邊翻著白眼抽搐,他們才肯放過我。”
十五歲的時骨多可憐,在那一年裡他沒了父親,母親改嫁,他遇到了對他實在不怎麼樣的梁家人,遇到了以取笑他為樂,一直在壓榨他的梁晰言,可是他沒有任何沒辦法,生長在梁家,沒有一個人肯對他伸出援手,就連唯一和他有血緣關系的母親也不理解他,他孤立無援,如同漂浮在茫茫滄海之中的一條再小不過的魚,身旁危機四伏,隨時都會丟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