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骨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到聞寒洲衣角的一擺被大風吹起,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了上去。
力道不大,只要聞寒洲向前踏步就能離開,可他並沒有這樣做,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再次在滿是水花,坑坑窪窪的街道上停住,聞寒洲回過頭,推了一下自己的無框眼鏡,不動聲色地遮住眼中閃過的一抹晦暗複雜的情緒。
蹲在地上的人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垂到肩膀的長發絲絲縷縷的繞在臉側,時骨的眼神迷離,整個人不慎清醒的模樣,如果由他在這裡蹲著不管,他大概真的會在這裡一整晚,這裡又有很多酒吧,每晚都有不同的醉漢經過,那時候會發生些什麼,聞寒洲也說不準。
也許是被聞寒洲的眼神和態度冰到了,時骨忍不住縮了縮脖頸,本來昏沉的腦子也清醒了幾分,於是他雙手撐地,支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見他還有直立行走的能力,聞寒洲撐著雨傘,把傘沿向他頭上偏了幾分,避免時骨再被雨水淋濕,時骨站在聞寒洲的身邊,被冷風吹的瑟瑟發抖。
清醒過後他回過頭,無意識地對上了那隻小貓的眼睛。
這只小貓大概也就兩三個月左右,眼裡的藍膜還沒退去,看到自己唯一的庇護有要離開的預兆,它像是感知到危險一樣,再次張開嘴,發出輕細微弱的貓叫聲。
明明聲音很輕,又有雨聲做幹擾,但時骨還是清楚地聽見了小貓的聲音,於是他僵住了腳步,頭部保持著一個平持在很微妙的方向,似乎是在小貓和聞寒洲之間做抉擇。
現在巴黎下著這麼大的雨,聞寒洲有雨傘有車也有家,甚至他還是個有自理能力的成年男人,但小貓什麼都沒有,它甚至還那麼小,如果真的把它自己扔在這兒,它能不能活過這個夏末初秋的雨夜都是兩碼事。
時骨覺得,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容易同情心泛濫的人,雖然他的嘴中可以說出這個世界上最輕浮,也最無足輕重的語言,卻從來不輕易履行自己的承諾,變著法兒的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使壞,行為是自己難以想象的惡劣。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看到一個生命就這樣在自己面前隕落,雖然他也沒有那麼喜歡小動物,但他同樣做不到看到他們因為天災而被迫失去生命。
聞寒洲單手撐著雨傘,正在思考怎樣跨過這條泥濘的綠化帶而不弄髒自己的皮鞋之時,他的衣擺從後方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他偏過頭,透過鏡片,看到時骨一隻手抓著自己的衣擺,力道很輕,他的眼神比剛剛清亮了不少,似乎是醒酒了,眼眶微紅,眼下那顆紅色小痣的顏色也更加鮮豔,把他整個人都襯託的更加漂亮,濕潤的長發披散在肩上,還多了幾分莫名的嫵媚。
“聞教授。”
時骨聲音極輕地開口,用他從來沒有過的正經語氣,好好地叫了一次聞寒洲。
這樣難得正經的聲音和他此刻的神情不太相符,聞寒洲也愣了一下,但他立刻察覺到時骨的注意力並不在自己身上,他一隻手牽著聞寒洲的衣擺,目光卻望向他剛剛蹲過的草叢邊。
聞寒洲跟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終於發現了那隻可憐巴巴的小流浪貓,看到它夾著尾巴蹲在那裡,在看到時骨的視線一直看著它,不用說更多,聞寒洲立刻就明白了時骨的想法和用意。
“不行。”聞寒洲板著臉,拒絕了時骨:“我有潔癖,不能忍受車上有任何動物的毛發。”
時骨看了一眼雨幕中那輛嶄新無比,一看就名貴的黑色賓士邁巴赫,再看看這輛車的主人,依然沒有松開他的衣角,眼中滿是懇求,似乎是希望他可以同意。
聞寒洲自然不是會心軟的人,不僅不會心軟,他的耐心也要被時骨耗到極限了,雨傘的傾斜角度朝向自己這邊偏了不少。
於是時骨的半邊肩膀又淋到了冰涼的雨滴,可他並不在意,只是依然抓著聞寒洲的衣擺,手指的力氣卻越來越松泛。
聞寒洲依舊不為所動,他打著傘站在原地,猶如雨夜中一棵挺拔高大的雪松,他叫了時骨的名字,一字一句:“時骨,如果你非要帶著這東西走,那麼你就自己回去,我不會再管你。”
時骨看著聞寒洲的眼睛,他眼中的那點綠意在漆黑的雨夜中格外明顯,讓人很容易聯想到被人放在黑色絲綢上的綠色寶石,又像是銀漸層綠色的眼睛,格外迷人。
可是擁有這樣一雙好看眼睛的先生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鐵石心腸,他看著時骨慢慢地松開他的衣角,沒有任何反應,顏色偏深的單薄嘴唇微抿成一條弧線,英俊又不失優雅。
時骨悄咪咪地在暗地裡嘀咕了一句人不可貌相,最終還是在聞寒洲和小流浪貓之間選擇了後者,他向後退了一步,主動走進雨幕中,與聞寒洲拉開一點距離,“那你走吧。”
聞寒洲單手撐傘,另一隻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他面色如常,卻微微怔愣,似乎沒想到這會是時骨的選擇。
但時骨偏偏就這樣選了,他在聞寒洲的注視下重新走回了雨幕裡,抱起那隻三花色的小流浪貓,再次回過身時,卻發現聞寒洲已經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點他身上獨有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