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一把劍。”
烈焰滾滾在眼前重燃,滿目的黑煙粉塵嗆進口鼻,窒息的感覺經年累月把步襲困在那個夜晚裡,日複一夜的噩夢全都一個樣,他看著甄欺拔出劍來,幹脆利落地一劍穿過了面前男人的胸膛,步越跪在他身邊,沒有阻攔,卻滿臉都是淚。
後來那把劍成了步越的佩劍,他隨身帶了很多年,卻不知道步襲一見到它便會害怕得發抖,他一直以為他是怕劍,卻從沒想過,他只不過是害怕他手裡的那一把。
再後來的一切,步襲似乎也不必再繼續回憶。步越死了,留下甄欺和他,這不稱職的中間人還未能替他們倆牽起一道合適的橋,就這樣撒手人寰,留下一地相顧無言的痛苦和茫然,再滋養出新的畸形的關系。
“.......他不在了,我與你之間,原本就是.....不合宜的。”
“是主僕,是師徒,亦或者......”
“我是你的陪床,是你的男寵........”
“........是你發洩慾望,麻痺自己的工具。”
寒風透過那幾條高築的縫隙灌進獄裡,在那些發臭的磚石草堆裡橫沖直撞,野蠻來去,吹起牆角裡原本粘黏的蛛網,飄飄然落下,在空中便斷成一絲一縷,藕斷絲連,纏繞著剝離。
甄欺看著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看著步襲艱難地微微抬起頭來,帶著那張滿是血跡的臉吐出一口鮮血,緊接著露出個牽強的笑。
“那......哥哥呢?”
“他.....是你的什麼?”
嵌入掌心的指甲在聞言後陡然松開,甄欺怔然搖晃兩下,半晌後倏然一笑,插在發絲裡的玉簪搖晃著墜在其下的玉石,他抬頭輕撫,然後輕巧抽出,猛然刺進步襲裸露在外的肩胛。
皮肉被刺穿的剎那再次翻湧出新的鮮血,步襲隨之渾身一震,卻沒有喊叫,更沒有掙紮,他只是默默受下這一簪,接受這道新的貫穿,覆蓋在已然成結的那處劍傷之上,又多出一道此生再難複原的印記。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矇住眼睛來見我時的那個晚上嗎?”
眼淚混著血水滴落在甄欺手背,他卻再分不清滾燙其中的意味,酸澀和痛苦都在那個下定決心的瞬間化成利刃,不向外生長,偏往裡猛刺,將他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肢解到支離破碎。
“蒙上眼睛以後,你和你哥哥並不相像,我從未把你當成過他。”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清醒的知道你不是他,步越已經死了,我是在和他的弟弟行不倫之事,靠這樣為人唾棄又讓人不齒的關系來尋求那點能讓我短暫忘了一切的刺激,這個世上,唯有你,也只有你,可以做到這一切。”
“他留在我身邊是自願的,你也是。什麼愛不愛的,我的東西,就該留在我身邊。”
“步襲,你很聰明,但你不能怪我,這原不是我的錯。”
被壓在下頭的手用力掙脫他的動作,步襲毫無知覺地看著眼前的人伸出手來,冰涼的掌心溫柔地貼上他側臉,他面上帶著一絲笑,或許是自己太麻木,這笑落在步襲眼裡,竟也莫名多出分奇怪的苦澀來,將往日裡那些囂張跋扈的氣焰全都消磨了個幹淨。
他在隱約中看見,甄欺收回了滿是鮮血的手,毫不顧及地伸進了袖帶裡。他掏出個小盒子,在那兩個聞聲過來的軍士眼下開啟蓋子,就著手指上步襲的血在裡頭打圈兩下,為自己補上了有些脫落的口脂。
“你恨我,厭惡我,或者失望,都沒關系。”
“變成鬼吧,步襲,這樣你至少還能來找我追魂索命。”
親吻上來的嘴唇隨著那隻掐住他下巴的手一起用力,混合著腥氣的親吻卻帶著一股奇怪的苦澀,步襲就快要暈過去,他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那股似有似無的香氣從前總在夜裡纏繞身側,如妖似幻般將他的心神魂魄全都抽離,最後把他們齊齊拖進夢裡,一夜後,便是天明。
只是他這次或許不會再有天明,步襲被動的迎合著甄欺堪稱報複般的啃咬,細密的疼痛混著那股奇怪的苦澀,蟻噬般細細密密紮上喉頭,刺進心口,眼前那一線天光在逐漸黑下去的視線中漸漸融成一片,一點,一滴,一閃而過的,那是淚。
萬籟俱寂。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