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簫聲低沉嗚咽,如泣如訴,在此日薄桑榆的長夜之中尤為悽絕。
隨著蕭聲的策動,紙人們紛紛緩下身,就連方才咄咄逼人的紙美人也都垂下了手臂。三個紙美人只剩了一個,還有兩個被趙春菲掀到了橋下水流之中,紙美人聽得蕭聲,低眉順目,緩緩回到美人靠上坐好。
眾人訝然四顧,卻見那層層撲進的紙僕役們也都掉轉身子,一一由木橋一側魚貫離去。
一眾紙人如一眾平緩撤離的軍隊。
馭軍者是一個妙齡少女,她的額頭寬廣,臉如銀盤,鼻子左邊有一顆淺淺的痣。
少女不算頂好看的,卻一定是頂活潑輕靈的,她的腰間墜了兩個小鈴鐺,左腳腳踝上還繫著一串鈴鐺。鈴鐺敲擊之聲與洞簫嗚咽兩相應和,一輕快一低沉,一靈動一悽絕,眾人聽之,心下生疑,紛紛握緊了手中之劍。
木橋上一灘鋪開的黑水緩緩滲入木板間隙,連同那鬼手一同消弭無蹤。暮色四合,夜幕低垂,雲霾散盡之後,一勾殘月此時方才怯生生露了出來。
“你是何人,為何……!”
趙春菲話音未落,幾人聽得一聲羊叫。少女身後露出了一隻小山羊的角,那小公羊黏少女黏得很,只見它衝幾人咩了好幾聲,腦袋蹭著少女的小腿,似是在撒嬌。
趙春菲見了小羊,歡喜得緊,正自詫異。少女將洞簫握在手中轉,另一手摸著小羊的頭,道:“爺爺待客不周,我且代他向諸位賠罪。前幾日我們這裡來了幾個不速之客,我們也實在沒有辦法……看你們這打似是天樞門人?”
不等眾人回話,少女便將那洞簫背在身後,一蹦一跳,搖頭晃腦走上木橋,道:“爺爺說天樞門人需得以禮相待,但你們弄壞了我的紙人又嚇著了我的羊,這可如何是好?”
——你的羊又何時被我們嚇著?北鏡當先朝她鞠了個躬,道:“孰是孰非我們容後再論。我師弟方才受了些小傷,倘若姑娘不棄還請領我們往貴府上走一趟。我瞧那紙人一掌威力不小,懇請姑娘救救我的師弟。”
少女將北訣上下打量了一番,搖搖頭,道:“他受的那一掌可是我爺爺的畢生絕學,救不了啦。”
“你怎能如此!”
明汐一聽,眼看就要破口大罵,那小公羊被他嚇了一跳,連連往後退去。少女見狀也來了氣,道:“你什麼你,我叫阿歡!還有,是你們闖到我家為先,我巴巴跑來救人,你們卻還一個個不領情,都是什麼毛病!”
原來她便是蕭一平的養孫女,眾人訝然相顧,不知如何應對。
北鏡強忍著一口氣,其神色越發恭敬,道:“我們受天樞門明長老之託來交與蕭前輩一樣東西,此行我們事先已同蕭前輩透過信,想必前輩也曉得我們正在半山腰上。”
“我爺爺同你們透過信?”
阿歡眼珠子一轉,道:“這事我怎麼不曉得?你們要給他什麼東西?能不能由我交付?”
這少女眼看頑劣,行事也沒個常理,眾人拿她沒有辦法,正猶豫之際,趙春菲道:“你方才從這山上下來走了多久?我們還有多久能到得山頭上去?”
她此一問問得甚是莫名,眾人正感詫異,卻看阿歡撇了撇嘴,道:“我還沒準你們上山,怎麼?想硬闖麼?”
“方才你說天樞門人需得以禮相待,現在又死活不讓我們上去,我猜你自己是不是趁長輩不查,偷跑下來,這會兒怕我們到前輩面前拆穿了你,這才慌了神?”
趙春菲與她唇槍舌劍,兩不相讓,阿歡吵不過她,哼了兩聲,嘀嘀咕咕,也不知說了一句什麼。
眾人這時看明白了,原來這喚作阿歡的少女也僅是閒極無聊,玩心大發,想來她常年在雁蕩峰上同一個老頭共處,久不見外人,這時忽見了一群同齡人,沒事找事便也想充個大人來同幾人耍一番微風。
一念至此,北鏡躬身道:“姑娘年紀輕輕,修為不低,看著也是個有主意的。不如這樣,我們將那至關重要之信物交給你,你帶我們往山上去,眼看天色將晚,你在這一路上也可教一教我們如何識別機關陣法之物,可好?”
這做一件教一教右一句天降大任哄得阿歡志得意滿。她揹著洞簫揚起下巴,假意沉思,實則又將幾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北訣的傷雖看著嚇人,實則也並非如她所言這般致命,天色漸晚,大紅燈籠搖得令人心生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