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之中劃過了一顆流星,有人言此為顧昭的魂火歸於長河,朝華卻明白,這是鬼帝白臻的手筆。
原來那日二人在日晷之中眼見崑崙雪原一層層坍塌,至木蘭花樹與濃夜如水,二人本以為這下該見了底,不料日晷之中竟還有一層。
這最後一層便是一個破廟與十六七歲的慕容凡。慕容凡拿出一個鏤著兩條魚的玉佩,掰下一半,遞給朝華,道:“此物你替我揣好,它是個寶貝,可令你我暢行四海,在六界之中來往無極。”朝華正要去接,被臨衍一掌攔了下來。
“此乃何處,你又是何人?”
十六七歲的慕容凡笑了笑,忽而指著朝華的心口問道:“你怎麼不問她是何人?她心口的這個東西同我的這方山河相剋,她手上的這幾十條人命多多少少又都與此有關,你怎不問問她?”
臨衍眸光一凜,冷笑道:“我上次進來的時候只當看了個幻境,現在再一細想,你這幻境當真有趣。你們一個個地試圖激怒我,簡直恨不能讓我劈了她。你到底是何怪物,又在圖謀何事?!”
朝華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此天子白玉圭的事,這幻境中的慕容凡又如何曉得?
破廟裡的菩薩少了一個頭,幻境之中長空通透,遙夜如水,天幕之高之遠,之沉沉之蒼茫,彷彿一個巨大的鳥籠子。慕容凡盯著無星無月的天看了許久,道:“長生之術,百世之壽,你當真不動心麼?”
他盯著臨衍,似笑非笑;朝華反盯著他,似笑非笑。
“自是動心的,”朝華道:“不老不死,不死不滅,壽比天齊,連老天爺都奈何不了你,此種情形,試問誰能不動心?但你可莫要忘了,世間之事,有真必有假,有黑必有白,你若當真謀得了長生法,到時恐怕哭著求老天爺收回此眷顧,都沒有人聽信你!”
慕容凡凝了一簇劍光往朝華身上砍去。他年少成名,天資極好,臨衍擋下這枚劍光的時候忽一愣,忽覺此件情形十分眼熟。
但他想不起這情形眼熟在了何處。慕容凡一擊不中,哈哈大笑,道:“這世間有兩樣東西可令吾輩折腰,其一為長生不老之術,其二為乘奔御風之法;一為生命之長,二為生命之廣,若此兩樣東西能得一樣,那便是四海山河,未有能敵者。九殿下,你說是不是?”
“……是你個頭!”朝華祭出司命,司命同滄海共振,擾得破廟之中風波乍起,風聲呼嘯不止。
滄海有龍吟之聲,藏於匣中時不可聞。慕容凡眼波一沉,忽又展顏一笑,道:“這滄海你從哪裡得來的?這不是我的……!”他還沒有說完,臨衍便一劍將他劈了,省得此物再行妖言惑眾。也正在他劈開慕容凡的一刻,朝華的心口忽然流了一股血。
朝華訝然抬頭,在覺出痛感之前先覺出了詫異。她感到這一劍劈開了自己的身體,滄海之利,切割開了她的皮肉與五臟,抽離了她僅存的力氣,她還沒來得及驚撥出聲,便只覺四野空曠,夜空如洗,而自己彷彿睡著了一般,昏昏沉沉,不辨日月。
她看見沉沉天幕被劈開了一條口,恰如血流星劃破長夜一般,浮光漏了下來,點染了一地霜白色。她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那人衣領上的皂角香味讓她捨不得閉上眼。
待臨衍手忙腳亂將朝華與陸輕舟帶出此日晷的時候,東方剛泛起魚肚白。日晷中的破廟驚風被滄海一劈,漸次坍塌,慕容凡的幻影還沒來得及掙扎便再一次地消弭無形。朝華躺在臨衍的臂彎裡,輕巧乖順得彷彿一隻睡著了的鳥。二人趕回明月別苑的時候,許硯之應了門,應門便又是幾聲驚呼。
“此地不宜久留,家裡人允我們往幷州去一趟,先避個風頭——你們這又闖了什麼禍?!”
臨衍疲憊地揮了揮手,徑自將朝華扶到房中,門一關,再無一人得見。
陸輕舟技出無奈,敲了敲門,好容易迫他喝了兩口粥。二人想了千八百個方案又否了千八百個方案,最後還是許硯之一拍大腿,道,將她拉回小寒山找那高人可好?
臨衍這才恍然大悟,這也才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幾日水米未進,臉色白得嚇人,最後還是季瑤忍無可忍,將他往廚房裡一丟,強行給他塞了一碗青菜粥。也正在這青菜粥才喂下去的第二天,季瑤辭了幾人,隻身往門中去。
幾人等了許久,小寒山始終未曾回以一言。期間懷君來了一次,北訣偷偷又跑來了一次,皆被臨衍以身體不適為由,擋在了門外頭。
臨衍坐在朝華的床邊,一邊思索這天地蒼茫,何處才能夠他二人容身,一頭默然看著她,給她拉了拉被子。她彷彿睡著了一般安靜,臨衍心平氣和,心如止水,忽又聽漏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關上窗,關好門,看了她片刻,忽自言自語道:“別死。”死之一字,如一顆烙在心口的石子,磨得他輾轉反側,磨得他不得不成日成夜地熬著方才能心安。既是對她的心安,亦是對顧昭的心安,他將她安放在身邊,跪在她身側的地板上抄經。
已近初夏,空氣逐漸蒸出暑氣。臨衍握著筆,一字一字,椎心泣血,鄭重其事,正如他在莊別橋的案前、在天樞門中時的那般。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之而後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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