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志意識不清,阿笙取了治外傷的藥,將他衣裳拉開,正要塗,又想起什麼,起身將門窗都鎖好,再坐回床邊。他雖記得這人傷了何處,總還是不放心,將其脫得赤條條,細細查過一遍,才趕忙替他穿好。可憐他忙得面紅耳赤,滿頭薄汗,這人卻一無所知,雙眸安然閉著,像睡著了一般。
阿笙望著他的眉眼,忽有些氣惱。
那少女說得對,萬向天自矜身份,又有周審川調停,才不與傳志為難,若是遇到旁人,豈會善罷甘休?現如今這落梅莊中,想置傳志於死地的人恐怕不在少數。便是現在不下手,找到那所謂的藏寶圖時,也要圖窮匕見。若是就此將燙手山芋交給王雅君,倒也不錯——這只是一轉念,要他受制於人,是死也不肯的。
但如果當真拿傳志的命來抵,我可會答應?阿笙愣愣地想,思來想去,只恨不得將這人提起來大罵一通:旁人替你煩惱、替你憂愁得團團轉,你憑什麼睡得這樣好?
他當然沒有這樣做,他只是拿帕子擦了擦那人頭上的汗,倚在床邊,並未察覺地咬起指甲,細細盤算著所有可能發生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房外秦箏的叫嚷:“誰要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的,壞了姑娘的事,這可怎麼辦!”
“我若晚去一步,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說話的竟是清歡。
又聽砰地一聲,秦箏猛一腳踢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脫口罵道:“我便是死了,又與你何幹!你憑什麼插手姑娘的事!”
付九緊隨其後,面色鐵青,他確實是從藥園將人帶回來的,這兩人對他視而不見,吵了一路,鬧得他腦仁疼。秦箏大步至床邊,一張臉氣得漲紅,倒瞧不出受了傷。阿笙放下心,輕聲道:“外傷已抹了藥,內傷——”
“你死了當然與我有幹系!”清歡並沒有跟進來,立在門口嚷道。往日兩人吵架,秦箏往往說不過他,鬧到最後惱羞成怒,他倒是遊刃有餘。這一次,他卻生氣了。“幹系大著呢!”
秦箏給傳志把脈,心道:誰要與你有幹系,我以後再也不理你、再也不見你了。便當真閉緊嘴,若不是檢視傳志傷勢,恨不得眼睛也閉上。
清歡遠遠望著她,等不到回話,兩道秀眉擰在一處,神色變了再三,終是冷靜下來,冷哼一聲道:“你若死了,天下這麼大,我到何處找一個你這模樣的笨蛋,再耍著玩呢?”
他口不擇言,語氣輕蔑,秦箏氣極了,反倒心如止水,到案邊提起筆寫藥方。卻不知自己眼眶通紅,攥筆的手指在不住發抖。
清歡見狀,怡然地倚門笑道:“我平生最喜歡捉弄旁人,再沒人比你更好捉弄了,這一路,可給小爺找了不少樂子。若你死了,我少了個好玩意兒,可要傷心死啦。你說,有沒有幹系?”
秦箏停了筆。
清歡挑眉,本以為她要講話,卻見她繼續寫了下去。
秦箏將頭埋得很低,他瞧不見她是何表情。阿笙站起身,望著她筆下的紙,她只寫了一行字,字跡被弄濕了,瞧不出寫了什麼。
清歡忽覺胸口很疼。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想,如果秦箏肯服軟,給他道聲歉——不必道歉,她肯說一句話,他就原諒她。雖然這次原本就是她的錯。他想再罵她兩句,這個小姑娘準會氣得跳起來,撲上來拿拳頭砸他。她的拳頭無力得很。然而他正待開口,卻覺一道勁風撲面而來,左耳一麻,抬手去摸,已是滿手鮮血,嚇得秦箏驚呼一聲。
是一枚銅錢,毫無顧忌地削去了他的耳垂。
清歡大怒,大喝一聲“秦笙”,袖中鋼針亦飛射出去。
阿笙用衣袖將三枚鋼針信手一捲,冷道:“鄭清歡,你再向前一步,我便取你性命。”
清歡一愣,秦箏也驀地睜大了眼睛,呆呆瞧著他。
他靜靜立在床前,面色冷峻,一雙眼睛裡瞧不出絲毫情感。他向來很冷,這一次卻冷得像一把沒有生命的劍。秦箏有些怕,怯怯地喚一聲“哥”,又看向清歡。
按清歡的性子,定要同他打起來。許是她眼中的哀求,讓他收回了已握在指中的針。清歡深深望她一眼,轉身去了。
“哥哥……”
阿笙將鋼針扔在地上,坐在床邊按起眉心,問:“他傷得怎樣?”他收斂了通身的煞氣,又恢複了尋常模樣。
秦箏老老實實地答:“哥哥給他吃了凝血丸吧?那藥丸很管用,現在脈象平穩了不少。但體內髒器受了傷,肋骨怕也傷了,還要再瞧。他舊傷本就沒有痊癒……雖然性命無憂,但這幾日若不能好好養傷,怕是以後……”
付九驚道:“這幾日?以後又如何?!”
秦箏道:“你慌什麼!我,我還要再仔細瞧瞧……怎的一個時辰不見,就傷成這樣?”
“那你快些瞧!”付九在房中踱了兩步,提起刀來,“我找姓袁的算賬去!奶奶的下手忒重,他們怕不是算好了,就要今日暗害我們!”
阿笙涼涼道:“你打得過他便去。”
“你!”
“倘真是陰謀,便要先想好對策。袁昭玉與萬向天假意比武,實則要等傳志過去?打傷傳志的辦法千千萬萬,何必如此?但今日之事……”阿笙並不瞧他,想起那武功奇高、身份不明的少女,仍是低頭咬指甲,自言自語道,“算起來,岑師叔的毒也該解了,若雲姨同他一起到蘇州,興許會有辦法。英雄盟會還未召開,我們中毒的中毒,受傷的受傷,都是殘兵損將,莊裡的高手不知還有多少,要防備誰?相信誰?”
秦箏道:“陸師叔呢?我們還未去拜訪他。”
阿笙搖頭:“岑師叔昏迷前,說’武林盟會’,他要說什麼……”驀地抬頭看向付九,眸中精光爍爍:“他留在開封,要查青石山弟子喪命一事,查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