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失敗了，身為總舵主，他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兄弟，身為情人，他不能護她周全，身為一個俠客，他幾次違背自己的信仰，他做什麼都不成，一直以來都只是浪得虛名。他覺得自己簡直不該活在這世上，他從來都是在禍害別人。
現在連駱珠他也保不住，一下子勾起了他心裡所有的挫敗感，一樁樁一件件積壓下來，壓得他又疲憊又羞愧。
他是有幾分小聰明，但似乎不知有什麼力量，將一個更艱鉅的任務無形中推給了他，從前的清風會一向只是做一些小事，管些江湖上的小閒事，沒事佈施一下窮人，哪裡有人仗勢欺人便出來做一些主持公道的事情，可是突然到了白舉和袁培這兩代，便漸漸地跟官府扯上了關係，清風會的確在這兩代發展到了頂峰，可也因此而招致了許多人的忌憚。
他承受的壓力，遠比他承受的名譽更重。
一步一步的，他們被別人變成了欺世盜名的惡魔，人人畏懼喊打，清風會終究是在袁培手裡，由天堂跌入了地獄。
紀鈞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他這人狠是真的狠，但聰明也是真的聰明，袁培的那點格局，紀鈞對付他，就像是逗籠子裡的蛐蛐兒似的。
可那又能怎麼辦呢，白舉就教了他那麼點東西，他現在是越來越疑惑，回過神來想想，白舉好像並沒有教他什麼很特別的東西，只是教了他一身的武功，下棋的事還是跟林溪雙學的，兵書也略讀過一些，除此之外，便再沒有什麼別的了。
他現在才明白，從前他總是覺得自己厲害的不得了，那都是他依靠著清風會的勢力活得太好，一旦遇上了真正厲害的角色，他根本就不是對手，他的那點微末伎倆，比起權勢通天的紀鈞還差得很遠。
白舉大概真的是看錯了他，他太讓他失望了。從前他覺得自己很有才華，跟紀鈞正式交鋒了幾次，每次都是一敗塗地，且代價極大，讓這個外表波瀾不驚，內心極其狂傲，目中無人的年輕人，心在這一瞬間就老了。
打來打去的，為的到底是什麼呢？
他有點糊塗了。
他哭了一陣，哭夠了才放開了駱珠，自己抹去了眼淚，他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有什麼話他得趕緊跟她說。
他抽噎著，可憐兮兮，茫然無措地哽咽著對她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駱珠道：“是我自願過來幫你的，怎麼能怪你呢。要不是你，幾年前我早就凍死餓死了，你可別把這些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那我會很不放心你的啊，你叫我走的時候如何安心啊。”
袁培心裡又是一陣發酸，忍不住用手捂了臉，狠狠地掉了幾滴眼淚，深吸了幾口氣調整好心態說道：“你說什麼呢，我生氣了，你再這樣說我可要罵你了！”
駱珠苦笑道：“別說這孩子話了，我的狀態我自己知道的，我之所以能熬著一口氣撐到今天，我就是希望還能再見你一次，最後一次……老天爺真是眷顧我，他待我可真好，我真的見到你了。你別哭了，哭的太醜了，不好看了，我想看看你最好看的時候的樣子。”
袁培擦擦眼睛，點頭道：“好好，不哭了，你看我這樣是不是英俊多了。”
駱珠終於會心地笑了：“這才對嘛，這樣的總舵主最好看了！我當年就是因為看見了你這張笑臉，才對你一見鍾情啊。現在在這人生最後的時刻裡，我想好好看看你，老天爺給我機會，我得好好珍惜，我要把我想說的話都說給你聽。”
她的眼珠還是黑漆漆的，滿含深情地盯著袁培的眼睛，袁培點頭道：“我也有很多話想說……”
駱珠看著他道：“我知道你一路走來都很難，可惜以後我不能陪著你了，要是我能一直跟著你的話，我一定做你一輩子最好的傾聽者，你能一直都有地方傾訴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永遠站在你這一邊。那以後要是沒了我，你答應我，話別都在心裡憋著，該說的，該商量的要跟大家一起商量。你每次心裡有氣的時候不是去打木樁就是練劍，這樣洩憤是夠了，可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啊。你把話都說出來，道理都說明白了，大家都會理解你的，不要總是將自己封得太緊，這樣太辛苦了。”
“好，我知道了。”
“還有，我知道，這次的事對你的打擊太大，可那不是你無能，是因為終究是清風會的勢力還不夠大，訊息太不靈通了，紀鈞的部隊早就悄悄回來一批，我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倘若我們能早點派人去盯著紀鈞回京的隊伍，發現他們人少了，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是我們人手不夠用。勝敗乃是兵家常事，戰爭也總有死傷，你千萬不要只顧著悲傷，該當將這悲傷都化作動力，將來給前輩兄弟們報仇才是，萬萬不可一蹶不振，就此心灰意懶了！”
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滿心滿眼充斥的還都只是他的事業，袁培聽到這裡，心裡不由得一震。想想方才自己竟然生出了要放棄的念頭，真是不該，事已至此，倘若輕言放棄，那不就成了徹頭徹尾的鬧劇了嗎，死去的兄弟們也白死了。
他真的想狠狠打自己兩巴掌，清風會的命運都交到了他的手上，那麼多弟兄都把自己的心願押在了他的身上，他怎麼能動那樣的蠢念頭呢，大家還等著他帶領著大家重整旗鼓呢。
駱珠幾句話就將被嚇糊塗的袁培給叫醒了，他苦笑著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提醒的真及時，沒有你，我以後再犯糊塗了可該怎麼是好呢？”
駱珠微笑道：“其實一切總舵主心中都早有主意，只是你始終是個心軟的人，下不了那樣的狠心，做事也過於謹慎，倘若總舵主能稍稍放開些手腳，想定了主意便大膽去做即可。”
袁培道：“到底還是你懂我。”
駱珠道：“這麼多年來，你什麼心裡話都只跟我一個人說，我怎麼能不懂呢？總舵主，珠兒還有一事要提醒你，古人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所以總舵主一定要掂量好，想要的究竟是熊掌還是魚，若兩者都想要得到，只怕最後會弄巧成拙，兩手空空，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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