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到自己是快不行了,換了最幹淨的衣裳,將花白的頭發盤得利利索索,縱使死,都仍堅持著大小姐的體面,很好看、很規矩的倚著牆,後背還墊了那個繡著蝴蝶的靠枕。
段虎把孫巧雲也葬在季春花旁邊了,一起葬在那棵大樹下。
在那之後,他躺在正屋的那張榻上,哭醒了睡、睡醒了哭的,過了三天三宿。
他的心又被挽掉了老大的一塊肉,卻不能死、也不會死。
他爸還是沒找回來,一天沒找回來,他就一天都不能死。
他跟沈保強說,要是哪天我突然間不行了,你就跟老馮還有守財把我埋到山上,埋到我媽跟我媳婦兒身邊。
買賣兒你們接了,隨便幹吧,總能餓不著你們的。
自此,他一個人守著那個老大老大的院子過,可每天都會念念叨叨的說這說那。
可能是:“媳婦兒,老子跟你說嗷。”
也可能是:“媽,我吃飯了嗷。”
再後來呢......再後來他到底是啥時候死的呢?
不重要了,段虎想,因為他知道老沈他們指定會把他埋到正地方兒的。
……
段虎醒過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在陰曹地府。
入眼是昏黃的光,和既熟悉又陌生的房樑子,鼻尖鑽進來的,是苦不拉幾的藥味兒摻雜著暖融融的奶香。
他顫顫巍巍地眨麼著眼,腦瓜裡一片空白。
隨後隱約聽見了他媽沒那麼蒼老,且更加溫柔輕緩的聲音—
“媽跟你說嗷花兒,要不人都說緣分天註定呢?你知道帶虎子去相親大會那天麼,要擱原先,媽指定不帶那麼逼著他的。”
“可那天也不知是咋......我瞅著他無所謂的樣就起火,我就想讓他去。”
“我還用斷絕母子關系威脅他吶,誒呦,也不知我是著了啥魔了!”
段虎賁張的胸廓猝然繃緊,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眸。
下一秒,軟如棉花似的笑聲又鑽進耳朵裡—
“嘿嘿~原先虎子就跟我說過,我這輩子合該是他媳婦兒呢!我也這麼覺得。”
“我覺得我註定要嫁進咱家來的,虎子註定是我爺們兒,您也註定是我婆婆媽,咱們註定是要成為一家人的!”
她笑得賊好聽,還有點傻。
他聽著這同樣熟悉又陌生的笑,覺得心裡像是被扔進把火,燒得他嗓子都被苦辣的煙封住,眼睛也被嗆的發紅,卻遲遲都不敢動彈、說話。
他好害怕,好害怕這不過是他死了以後做的一個夢罷了。
半晌過後,孫巧雲推門走了,臨走前道:“咱娘倆晚上都沒吃啥,媽去整點吃的。”
“我剛摸虎子腦瓜也涼了,指定是快好了。”
“嗯吶,行。”季春花道:“我看著他就行,媽您別做太多太複雜了,您也怪累的。”
“等過會兒咱吃完我把長安跟長樂餵了,就都先歇下吧。”
段虎浸滿猩紅的眼眸猛然顫動,不自覺地嘶聲呢喃:“長......長安?”
“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