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崇政殿內,天子也在垂問甕市子一事:“此事怎麼又與蘇衡有關?”
任守忠細著嗓子答道:“中太一宮宮主的小徒弟道玄與五嶽觀住持的小徒弟清風交好。開封府尹將驅鬼安魂法會交由中太一宮承辦,那道玄邀請清風前去觀法,蘇衡不放心他師弟,跟著同去,也在情理之中。”
“攝魂香為西夏秘香,連宮中太醫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他一個十五歲的半大孩子,怎麼知道得這般清楚?”趙禎說完,頓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是了,他是唐太醫的高徒,有什麼不知道的。”
“陛下,這蘇衡曾隨前太醫丞唐慎微在西北軍中游醫,想來也見識過不少西夏人的毒煙毒草。”任守忠笑道。
“也是。”趙禎沉吟道。
任守忠窺天子神色,小心地道:“不過,近來市坊中有一傳聞愈傳愈烈。說是五嶽觀有位十五歲的神醫,能令盲人複明,能使惡鬼噤聲。百姓們都紛紛前往五嶽觀一探究竟。”
趙禎聞言,啞然失笑:“這傳言倒也不是空xue來風,只是未免與事實相差甚遠。”
“百姓們皆有獵奇之心,一些好事者往裡頭添油加醋,傳著傳著便成如此了。”任守忠低眉斂目道。
“他師傅當年亦是如此。不過是醫活了一位假死的老嫗,傳著傳著就變成唐太醫能‘活死人,肉白骨’了。”趙禎搖頭輕笑,“有時盛名反而是一種負擔。朕倒要看看,唐太醫這位親傳弟子,要怎麼應對。”
還能怎麼應對,來看熱鬧的求捉鬼的,全被五嶽觀的道長們憑三寸不爛之舌,或哄著或忽悠著去給觀中五嶽聖帝與十山真君上香去了。多謝這些傳聞,五嶽觀近來香火大盛,道長們走在路上都能樂出聲。
只有少數真心來求醫的,才會被帶到蘇衡跟前。這其中又有不少是得了青盲或夜盲症的,蘇衡逐一對症下藥,把人治好了。這些人視力恢複後,逢人便說五嶽觀蘇神醫妙手回春,果真能使盲者複明。於是謠言非但沒有止住,反而越傳越像真的了。
惟有一位從城北慕名而來的徐姓盲者,是天生眼盲,藥石無醫。蘇衡亦束手無策。
那徐大郎聽說蘇衡也無法治好他這雙眼睛,頓時萬念俱灰,失魂落魄地拄著盲杖離開,行至五嶽觀後門的觀橋,聽著橋下潺潺水流,心念一動,便想投河自盡。
幸好那會兒清風正和道玄在河邊垂釣,看見有人“撲通”落水,連忙回觀中搬了救兵,把徐大郎救了上來。徐大郎穿著濕衣,呆愣了半晌,忽然號啕大哭,將滿肚子的傷心事不管不顧地喊了出來。
原來,徐大郎少年喪父,家中惟有一位老母,也於幾日前駕鶴仙去。徐大郎原有兩個弟弟,但因嫌棄長兄眼瞎無能,待在家中既不能幹活又要人伺候,早早提出分家,與徐大郎已經十多年未聯絡了。
徐大郎目不能視,老母一去,他便了無牽掛。聽說五嶽觀蘇神醫能使盲人複明,他抱著最後的希望,從城北拄著盲杖,一點點摸索著,費盡千辛萬苦才找來五嶽觀。結果,連蘇神醫也說他的眼睛無藥可醫。
“我又瞎又廢,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們不該救我!”徐大郎哭得傷心。
清風聽了,第一個哭了起來,哭得涕泗橫流,哭得比徐大郎本人還要傷心:“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太慘了!”
“哎呀你哭什麼!搞得我,搞得我也想哭了!”道玄皺著眉頭吸鼻子。
蘇衡聽著眼前哭聲一片,欲言又止。茯苓兒被這群人的一個比一個大的哭聲嚇到了,扒拉著蘇衡的袍角求抱抱。蘇衡俯身輕柔地把白團子抱起,揉了揉圓滾滾的貓貓頭,出言道:“停,別哭了。”
“嗝兒——”清風打了個哭嗝兒。
“徐大郎,你雖雙目失明,但也並非廢人。我看你力氣挺大,你若願意,可以留在觀中,做我的藥侍。”蘇衡緩聲道。
“啊?我?”徐大郎指了指自己,茫然道,“我可以嗎?”
“可以,只要你肯學。”蘇衡道。
“我願意!”徐大郎破涕而笑,喜不自禁,“多謝蘇道長!”
清風悄咪咪挪到蘇衡身邊,湊在他耳邊小聲問道:“小師兄,徐大郎眼睛看不見,你打算怎麼教他,教什麼呀?”
蘇衡想起之前為龐籍推拿到手痠的經歷,一字一頓道:“按、摩。”
“啊?”清風瞪圓眼睛,“這也行?”
有什麼不行。後世滿大街都能看見盲人按摩。蘇衡手上為茯苓兒順著毛,心裡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