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衡抬眼望去,七頭大象排成一列,面朝宣德門抬起前腿,面北而拜,長鼻一揚,“昂昂”唱喏,如同人類一般,頗通靈性。唯有最右邊一頭大象,抬腳慢了幾拍,騎在象脖上的馭象人便執起手中尖刃銅钁,對大象施以懲戒。
“嘶——”清風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瞧著就怪疼的。大象這麼可愛,馭象人也忍心下這般狠手。”
“小道長,買小象不?二十文一個。買兩個還送一張紙畫作添頭。”有個賣泥捏小象的小販挑著兩籮筐小象還有好幾沓畫著大象的紙畫,沿街招徠客人。
清風果然被吸引住,扒著小販的籮筐精挑細選了兩個泥捏小象:“我要這兩個!”
“好勒,需要包起來不?”小販笑眯眯問道。
“要!”
“道玄一個,我一個。”清風抱著兩只小泥象,愛不釋手。
蘇衡耐心地陪著清風看完了車象儀仗隊的預演。預演結束後,直到京中勳貴人家紛紛派僕從攜金帶銀,找到掌管儀仗隊的官員,各自把七頭大象都借回自家府上,好讓自家主人就近觀看大象表演。
“也不知道借一頭大象回家要花多少銀子,我也好想騎一騎大象。”清風看著皇親國戚家的僕從牽象離去,豔羨不已。
“不早了,走吧。”蘇衡淡淡道。住持師叔連一架扇車都不捨得買,怎可能同意花這麼一大筆銀子借一頭大象回觀中。
“哦!”清風戀戀不捨地又望了離去的大象一眼。
兩人走欲離開,蘇衡忽然看見聽見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循聲看去,是一位面白消瘦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通身氣度不凡,雖穿著簡樸,不飾金銀美玉,但看那衣服的料子,卻是軟和又保暖的上乘料子。
“主子,外頭風大,咱們還是回去吧。您若是著了涼,小的萬死難辭其咎!”外頭天冷,那男子的僕從卻急出了滿額頭的汗,一邊替男子拍背順氣,一邊苦口婆心地勸道。
那中年男子緩了一會兒,蒼白的臉上恢複了一些血色。他擺擺手,溫聲道:“難得有此機會,我再逛逛。過會兒再回去。”
蘇衡此人面露病容,連厚厚的冬日衣袍也掩蓋不住他瘦削的身量,可以想見應是身患沉痾,久治不愈。但那人看著宣德門前的遊人嬉集的熱鬧情景,眼神卻很明亮。
“小師兄?”清風見蘇衡停下不走,疑惑道。
“無事。”蘇衡收回視線,繼續往城南的方向走去。
蘇衡師兄弟兩人與那一主一僕擦肩而過。許是蘇衡身上的淡淡藥香引起了那中年男子的注意,他不由轉頭循香看去。
“這少年一身清朗道袍,清俊出塵,端是一副好相貌。”中年男子忍不住開口贊道,末了,又想起自己早夭的二子,面上不由現出哀色來,“若是昕兒還活著,恐怕也差不多同這少年身旁的小道士一般大了。”
“主子……”那僕從聽中年男子提起早夭的小主子,一時不知所措,想說些什麼又怕惹得自家主人更為傷心,因此一張嘴開了又閉,欲言又止,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來。
“瞧你那樣兒,我知道你們不敢提起這件事。”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瞅著那僕從,“行了,回吧。”
“哎——遵命!”僕從一聽自家主子終於肯回去了,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大口氣,臉上忙堆起浮誇的笑容,小步跟在中年男子後頭,時刻留心著自家主子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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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深夜。
按照慣例,趙禎要在大慶殿中留宿。浩浩蕩蕩的車駕儀仗隊伍整整齊齊地陳列在殿前可容萬人的大庭院中。金線刺繡的信幡、龍旗,華貴的金車玉輅,在月色中清晰可辨。宮中禁衛們披堅執銳,全副武裝,排列於殿門內外,護衛天子的安全。
庭院兩角分別佇立著鐘樓與鼓樓,有太史局的官員在樓上測驗刻漏,每隔一個時辰,鼓樓便會響起報時的鼓聲。聽到鼓聲,一位身穿綠袍的報時官便會手執牙牌高聲奏報時辰。
在京師一整年的節日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最看重的不是元旦,而是冬至。到了這一日,哪怕是蝸居陋巷的窮苦人家,就算兜裡沒錢也要找人借錢,為自己置辦一身新衣裳,備好祭品,享祀先祖。
而對於貴為天子的趙禎來說,則是要率領百官前往太廟舉行盛大的祭祖儀典。
“咚、咚、咚”,外頭的鼓樓又響起鼓聲,伴隨著從宮外傳進來的絲竹歌笑之聲。趙禎側耳細聽了一會兒,問身邊的內侍:“這是何處在奏樂?”
“回陛下,這聲音應是從靠近皇宮東南角的潘樓傳來的”,內侍畢恭畢敬地答道。
任守忠恰在這時領著一幹小內侍進殿,為趙禎送來盥洗之物。聞言,任守忠笑道:“陛下且聽,外間的百姓如此快活,反倒是宮裡不聞歌吹鼓樂,倒顯得冷冷落落了。”
趙禎卻想起白日所見景象,微微一笑:“是麼?但是稷臣啊,正是因為宮中冷落,外頭百姓才能如此快活。若朕成日耽於歌舞享樂,外間百姓又豈能如此安樂?”
“陛下所言極是。陛下勤政愛民,是天下之幸,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