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粟米紅棗羹
皇帝寢宮裡頭的藥味越來越重。
他睜開眼的時候身側沒人,明黃色的帷幔下罩著華麗而金貴的龍床,以前對他來說是夢寐以求的無上權力,現在卻如同冰冷塵封的棺木一般,裝著他這具死氣沉沉的軀體。
他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想,朕確實是老了。
毒藥每天至少發作三次,疼起來時他眼前什麼也看不到,嘴裡的血腥味和藥味一陣一陣往外翻湧,偏偏四肢都被綁著,連蜷縮起身子緩解痛苦都做不到,粗糲的麻繩嵌進肉裡,磨出斑斑點點的血跡和碎肉。
蕭景元一連七天,日日都來。
每日午後親自侍奉他服下半劑解藥。
皇帝早上剛捱完一陣噬心般的痛苦,眼下像突然有了力氣一般垂死掙紮起來,一甩手打翻了藥碗,抓著蕭景元的袖子恨極了似的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既然要報仇,直接殺了朕不好嗎?”
蕭景元淡淡道:“年關將近,宮裡實在不宜見血。”
皇帝憤怒至極,咳喘著道:“還是你怕背上弒君的名號被天下人唾棄?”
他不過說了幾句就氣喘籲籲,面如金紙般又頹然躺了回去,蕭景元看著地上灰褐色的藥漬淡聲吩咐身後的宮人道:“再去煎一碗藥。”
他忽然笑了下,看著尚有幾分神智的皇帝道:“皇叔說笑了。”
“如今在寢宮外守著的,是長公主的府兵。”
“長姐日夜擔憂皇叔身體,宮內人人親眼所見。”
“而孤登基,是名正言順。百姓見到的,是一個剛打完勝仗受了重傷就匆匆趕回上京清君側的太子。”
“是一個不顧自身安危盡心侍奉父親的孝子。”
說到這裡他輕笑了一聲,“即便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那又如何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而過得好不好才是百姓真正在乎的事情。”蕭景元接過重新煎好的藥,舀起一勺送到皇帝嘴邊,“名正言順也好,弒父弒君也罷,我就算擔了這個罵名,我又何曾在乎過。”
皇帝不肯再喝解藥,聲嘶力竭地道:“你為何還不殺了朕!”
蕭景元猛然掐住他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指腹一點一點加重了力氣,語氣卻依舊輕飄飄的,“這毒藥是太子妃親手製的。”
“皇叔當初讓西南王的小世子嫁來和親,是不是恨透了西南王多年前不願幫你謀害我父皇?”
“你利用蠱毒勾結北狄加害我父皇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一天在毒藥的折磨下生不如死?”
“你對朝中那些混賬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任憑他草菅人命的時候又可曾想過百姓的命也是命!”
他幾乎單手將皇帝整個人拎了起來,指腹下脈搏的跳動越來越微弱,蕭景元眼前像是再次浮現出當初母親離世時的場景,心中恨意霎時更甚,一把將他摜回了床上,“我母後離世,你假意收留我時在想什麼,皇叔?”
“將我過繼到你的名下。”他拿過一旁的巾子細細地擦了擦手,繼續端起藥碗喂他,“滿心滿眼,只想我當個蠢貨。”
“你如果沒有那麼包庇秦昭雲,或許事情暴露得還會再遲些。”他強硬地將解藥灌進皇帝口中,“而但凡我早些發現當年事情的真相,你以為你還會在這個位置上坐這麼久?”一一/03796821更多
皇帝被藥汁嗆得五髒六腑都在發疼,他像是也終於撕下了那最後一層麵皮,癲狂地笑了起來,“那又如何!他的的確確被朕殺了,這個皇位朕坐了快二十年,而他只坐了不到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