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限於你。”黑衣人說話很直接:“我並不是近人情的人,但我希望你過得好。”
黑色頭像說這句話,有一種獨特的高嶺之花下神壇的滋味。翁如晤有些好奇:“為什麼?這麼多年你一直聽我的播客,我有點好奇。我真的只是個普通的配音演員,自娛自樂,還有點太文藝了導致不入流,當年在學校我錄的可都是教材裡的劇本啊。”
“如果我能見到你,會親口告訴你原因的。以及我喜歡過誰,這幾年過的是怎樣的生活,都可以講給你聽。”
“交換條件很奸詐。”
“沒辦法,我的底牌很少,你對我好奇,我們就有見面機會。而且你錄的並非全是自己喜歡的,當年我提要求,想聽童話,你讀了一整本小王子,我一直當成是你送給我的專屬禮物。”
確有此事。
給陌生人見面機會,對翁如晤現階段的生活,都算“節外生枝”。翁如晤對黑衣人的人物畫像是,擁有體面工作,可能是個行業精英,但依賴聲音,以及……很長情,跟著她到了一個又一個聲音平臺。哦對,出手闊綽,錢多到沒處花。如果不是她故意關了打賞,她可以靠著黑衣人給的打賞費過日子。對於正常的喜歡聲音的小額打賞,翁如晤都能接受,被喜歡了總歸開心,但黑衣人下聘禮一樣的打賞她不敢收,太闊綽了,她完全不敢接。
導致她的打賞渠道一直關閉,畢竟再開個小號也會被圍追堵截。
但現在她有點想明白了,賺錢不丟人,討好型人格就會什麼都吃虧,還能自己調理成英明大義無私奉獻,憑什麼?她現在開始就是討壞型人格,要讓周圍的人對她跳腳,嫉妒,而自己將笑著擁抱一切。
再也不哭著立牌坊了!
郭寅幫翁如晤代課,但都從後門繞著上樓。早上的課剛剛開始,就有一對老夫妻闖進大門,打扮很體面,像是幹部和教師,但態度野蠻,十分擅長用苦肉計強人所難。他們直奔著教室往裡走,李茉沒能攔住:“哎,你們怎麼直接闖啊!”
老夫婦完全不顧學生,“咚”地跪在郭寅面前:“求求你了阿寅,我們不是走投無路,根本不會來求你,誰會想到他又病倒了呢!求求你,阿寅,你也有工作,只要你點個頭……”
李茉在身後打電話:“我要報警了!這裡在上課呢!來人幫忙!”
學生們都有些驚慌,麥耘恆坐在邊緣的位置,冷眼旁觀這一切。工作人員把兩個老人架出教室,學生把門上了鎖,課程繼續。在休息區慟哭的聲音十分瘮人,教室也聽得到。郭寅青著臉上完課,出來把老夫婦送下樓,老人情緒激動,徐憲捏著拳頭全程護送,又一起走上來,剛出電梯就說,他媽的,欺人太甚。
學生都離開三樓,郭寅才平靜地講了家裡的事情。
“我之前做過骨髓移植,幫我表哥撿回一條命。我們差三歲,他很優秀,只要他在家,我就會變得很黯淡,親戚們看不見我的那種。他得白血病配型只有我合適,忽然我就成了家裡最重要的人,我沒有拒絕的理由。第一年很感激,舅媽往家裡送了很多東西,但我修養得不太好,在那之後一直生病。第二年他們也會來,但東西送得少了,第五年打了個電話,我哥讀了北京的 985 高校,一家人搬家到隔壁省,父母換了工作,不往來了。我媽氣不過去理論,她們結束通話電話,故意不往來,知道我生病了,還來打聽是不是白血病。我可以理解,這種要報答一生的恩情到最後都會積攢成怨恨。恩情大到報答不了,對方就會希望你死。”
“然後現在他們的兒子又病了。”徐憲在鼓掌:“蒼天饒過誰啊。聽我的,這次別幫忙,我們幫你把他們趕走。”
“生死麵前,他們會求到我同意為止的。”
鬥米養恩,升米養仇。翁如晤聽完拳頭攥緊了:“跑到這兒來求,是因為學歷很高很優秀就了不起嗎?你長大了郭寅,你也很厲害,沒必要被他們道德綁架。”
一幫人都在出主意,只有麥耘恆坐在一旁,對這些不聞不問。沒有家人就沒有這樣的煩心事,他甚至還拿起了旁邊的雜志來讀。等大家七嘴八舌地出完主意,麥耘恆平靜地面帶微笑:“翁老師,要走嗎?我送你回家。”
“我們再陪郭寅一會兒,他還在幫我代課。”
“出謀劃策?無論怎麼勸,只要那位哥哥沒死,家人肯定會堅持到郭寅答應了為止。”
的確。翁如晤心被揪緊,拉著麥耘恆送他去電梯。麥耘恆毫無表情:“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不同於其他事,除非郭寅再去做一次配型,兩個人已經不再匹配了。”
這句話像在微妙地提供新的解題思路。翁如晤笑了笑:“你真的比我想象得要聰明得多。”
“會害怕嗎?”
“什麼?”
“我並不善良,沒有同理心,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這些,你會害怕嗎?”
少年的身體骨骼變得粗壯,氣息逐漸變厚,樣貌裡的青澀變得成熟,這些年輪都是閱歷帶來的。獨行了七年的麥耘恆即便磨平了利爪和她牽手,終究還是兇猛的野獸,善意只對她敞開,並不等於他真的善良。此刻他站在休息區通往電梯的走廊,淡漠的氣息籠罩全身,笑意也令人畏懼。翁如晤的黑眼鏡視線有盲區,向後退一步正好是成排的折疊椅。麥耘恆向前邁了一步攬住了她,見她安全,很快便放手了,並沒有停留在懷裡製造曖昧;她沒來得及嗅到麥耘恆的氣息,被這種事不關己的懷抱令她感到慍怒。
他是故意暴露了冷漠的。翁如晤讀懂了,生病時沒有找他,對朋友都很善良,沒有“特權”的麥耘恆也露出了原本不太溫柔的真實一面,像……自暴自棄;現在的他只是在旁觀看戲,他肯定有辦法幫郭寅,但說出來就會讓翁如晤清楚他的冷血。
翁如晤伸手告別:“我得回去繼續幫郭寅出主意,你下課了,先回家?”
“我沒有立場繼續留在這兒,對嗎,即便是我可以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