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手術臺上的翁如晤才知道,眼睛的手術經歷的恐懼和其他的不一樣。滴進眼裡的眼藥水和注射的麻醉劑雙管齊下,依舊能感受到來自眼球的疼痛。手術的眼睛要全程睜開,模糊的視線看向天花板的燈,還能看到手術刀劃過,醫生和護士像江湖劍客暗自討論劍法,聲音小到很難聽懂,怕她知道自己的死期一樣。她下意識地開口:“能握我的手嗎……我有點害怕。”
沒有人理會她,這是醫院,手術臺,戴著手套的人不會給她額外的溫暖。
“我不會失明吧……”
也沒有人給她準確的答案。醫生和兩名護士依舊在竊竊私語,手術刀和止血鉗碰在一起把翁如晤帶到冷兵器時代,眼前戰況慘烈,她內心一片黑暗,還沒有做好真的失明的心理準備。
如果能平安下手術臺,她一定要在康複出院後和麥耘恆說,耳失明眼失聰的恐懼真的是世界上恐懼級別最高的,五感失衡,人會絕望大半。
所以……十九歲的他,才那麼依賴自己嗎?才會在現在也想跟在自己身邊嗎?
即便只做了一隻眼睛,兩只都一起蒙上紗布,住院一夜觀察病情。翁如晤被葉展真攙扶著走回病房,天色已晚——翁如晤把頭向後仰了九十度,用僅有的縫隙看窗外,的確,已經很晚了。葉展真幫她準備了晚餐,還在保溫水壺裡放了水溫合適的熱水,滿懷歉意:“豬兒,我得回去加班,一大早又是早班機。”
“盡管走,我沒事。”
“你告訴麥耘恆,他絕對會來這裡守你一整夜。”
“沒必要,讓我享受安靜吧。”
“為什麼啊豬兒,他不值得信任嗎?”
“當你在失明邊緣的時候,會願意讓在意的人知道嗎。我並沒有體會過不離不棄是什麼感覺,把麥耘恆叫來了很可能得到他沒空的回答,何況他也沒有這個義務。”
“你就是想把人推開。”葉展真嘆了口氣:“豬兒,我真該死,能預料到這個事兒,我都絕對不會叫你出門。”
“又不是你的錯。”
是因為我有主角魔咒。
在郊區的醫院也有好處,可以獨自享有一間病房。和護士約定了十二點睡覺再吊水,她摸索著去了洗手間,又慢慢地挪回了床上。窗外在下雨,冬天的雨比夏天的更安靜,沒有雷電,被冷空氣壓制住,只會細細密密地隨著寒風滲進夜裡。翁如晤對著手機語音命令了半天,沒能開啟一首想聽的歌,廣播劇 app 也沒能開啟,被子有點薄,最重要的是眼睛極度不適,每隔一會兒就要流眼淚,她摸不到紙巾盒,只能用手背擦,太心酸了。十級孤獨是獨自手術,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電話打進來,翁如晤第一個沒接到,第二個手劃了半天位置不準。另一邊很堅決,連著追電話過來,翁如晤只好接了。
“今天的錄音,為什麼沒來。”
“我在醫院。”
對方一陣沉默。翁如晤正心煩:“複旦大學江浦分院,想算賬就來找我。”
她還生氣呢。要不是看不見,她還真想看看這串號碼……她認不認識。不過這樣激將一個老闆沒什麼必要,他不會上心到關注一位外包配音的無名小卒,開車過來也挺遠的,來了又有什麼話說,對這位有勇有謀有情有義的配音演員發出稱贊,陪著朋友去動腦筋簽合同,結果把自己送進醫院嗎……翁如晤睡不著,坐在床邊捧著保溫水壺蕩小腿。一個人也沒關系,但她的確被這股孤獨擾得不快樂,不能看手機時間就被拉長,眼睛不適原來會有這樣無助的感覺。麥耘恆的耳朵聽不到的時候,冒出的也是自生自滅的念頭嗎?
病房裡只有她一個人。朋友再好也沒有時間來陪床陪夜,這很正常;反正床頭的鈴摸得到,她也不會找不到護士,一晚過去白天查房就能知道手術恢複怎麼樣,說不定天亮了就好了。
門推開了。護士已經來過了,現在應該是十一點,病房安安靜靜,會是誰?
對方腳步聲尤其明顯,很慢,並不焦急,即便是尋找她的身影也不慌不忙。他在床頭放下了些什麼,那個聲音翁如晤聽出來了。
是恆星的老闆。
翁如晤心咚咚地跳,視覺不太好的時候,耳朵異常靈敏。在黑暗的環境裡,腳步充滿壓迫感,不殷勤,想要讓她察覺;呼吸略重,像壓抑著在意。在病房慢慢靠近自己,沒有做出任何關切的動作,只站在床邊看著她。
但他來了。
翁如晤坐在床邊捧著保溫水壺,蒸汽讓鼻子和嘴唇濕漉漉的,她沒動。反正她蒙著紗布,第一次當盲人,對方不說話她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