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音色是真的好,一聽就很貴,我們也是溝通了很久才請到她……”
半路殺出程咬金,命運的戲弄是沖著她來的。翁如晤腦子裡像鑽進了蜜蜂,嗡嗡地吵得她什麼都聽不見。平複了幾秒她開玩笑:“我們過馬路來試音,主角如果在我們這些人裡,難道不是更方便嗎。”
商務尷尬地回答:“這個不歸我管,得是製作組說了算。但我更喜歡您,老師,我之前聽過您的聞聲如晤,我很喜歡……”
也許是善意的安慰,但翁如晤還沒緩過來。她坐在外面的工位等其他同事,看看這一圈錄音的,周靚,徐憲,郭寅,王木木,全都很配角。但她,一個繫結了更邊緣更配角的人的名字叫翁如晤,像話嗎,他應該叫張媽劉姨王二孃,才能在這個這群人裡安然躺平。往常她沒有這麼有羞恥心,但一想到周靚叫自己王勝男,過去的記憶又湧上來,她有點惡心。等她抬起頭,其他同事已經先走了——一幫配角,沒人等配角中的配角。
“他們可能以為您先走了。”商務 caro 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您先抽個簽,來了也不能白來。”
“抽簽?”翁如晤眯著眼睛:“抽中了我能配主角嗎?”
“……不是,這是公司最近的社團活動,算是幸運盲盒。裡面有我司遊戲的經典臺詞,還有一些流行的暗號,有一些是老闆寫的,我們都開玩笑如果抽到他的,可以兌換大禮。”
“大禮?”
“論壇上大家開玩笑可以在年會上去找老闆兌換心願,不過沒人敢,也沒人知道哪個是他寫的。”
局外人翁如晤半信半疑地抽了個便簽,上面寫著“n 55! !”。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被周靚的訊息打擊了又轉不過彎來,對著商務搖了搖頭。商務是個零零後,平時不看電影也不知道老梗:“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技術寫的。不過應該不是老闆寫的,沒事,你不在我們公司,也兌換不了禮品,留個紀唸吧。”
七年前並不舒服的記憶在腦海裡反複迴圈,她在錄音室的長凳上靠著看天花板,張炎的電話他沒接——在上海,沒有人知道她叫王勝男。
有人知道,但翁如晤不願意和他說,這段不愉快的回憶只屬於她知道,她還沒到能和麥耘恆分享壞情緒的關系。斷斷續續做夢到天亮,夢裡是她撞翻的易拉寶,摔在地上的相機,還有叫錯了好幾遍的王勝男。燈映在手上,無名指戒指的廣告配音都是周靚——“愛從未改變,璀璨亦是一生。”
但凡知道是周靚她都不會選這個,張炎,周靚,父母的殷切期盼……女人的緊箍咒戴在手指上。
深夜的翁如晤做了很久的人物小傳,還是心裡沒底,但不肯回家睡覺。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恆星遊戲樓下,這家咖啡廳叫“且慢”,英文名叫“hod on”……早怎麼沒發現。老闆正在擦杯子,見她心不在焉,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話題。翁如晤悉數回答,末了慢慢地說,老闆,您的聲音有些奇怪,白天和晚上聲音不太一樣。
年輕的老闆瞪大了眼睛:“發現這個的不多——這是我和我哥開的店,雙胞胎,我們倆很像,交替當班。”
“還有人發現嗎?”
老闆沒回答,只揚了揚下巴,是沙發的方向——麥耘恆正在卡座加班,戴著耳機看過來,揚了揚眉毛算是打招呼。他的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肌肉線條十分流暢,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渾身散發的都是成年男人的氣質,尤其戴著眼鏡,超出常人的睿智和敏感……人的職業一旦不可替代,會散發出獨特的從容。看到翁如晤他摘下耳機:“你不開心?”
“沒什麼。”
“說來聽聽。”
怎麼開口,翁如晤很難對自己的學生講述配不到心儀的角色再被七年前的戴著光環的主角壓過一頭的故事,彷彿她只能賣慘。麥耘恆笑了笑:“不說也沒關系,你的工作和夢想掛鈎得太直接了,每次失意了都會自我懷疑,不甘心很正常。”
“我來上海時以為這座城市機會很多。”
“上海是個實現夢想的地方嗎?不是,上海是告訴你夢想不會實現的地方。”
翁如晤心裡一抖,她本以為麥耘恆也是為了實現遊戲理想而在這座大樓裡拼搏的人,而他現在如此透徹。彷彿站在了更高的位置,早已看到了事情的全貌。桌子上擺了本《德米安》,翁如晤掏出寫著“n 55! !”的便簽插進書裡:“在你們公司抽到的,說是如果時老闆寫的,就可以兌換一份好運。”
“那你怎麼不去兌換,要送給我。”
“你是恆星的員工,不是更應該兌換嗎?比如在老闆那裡獲得一份豁免權,或者延長年假,再或者爭取 hc,專案獎金……”
麥耘恆被逗笑了。燈光下翁如晤看著麥耘恆,漫漫長夜,他的電腦裡擠滿了程式碼,令人眼花繚亂,這樣的工作肯定收入不菲,並且非常有價值。想起商務介紹的《無相劫 2.0》文物修複的大工程,的確,這樣的專案應該邀請更有知名度的演員來配音。她看了看時間:“我該走了。”
她需要回家消化自己不夠資格這件事。走出且慢時瞥到外帶區的燈光,和麥耘恆的初遇就在這裡,她本就不該期待有故事發生,她太普通了,不是早就意識到,所以識趣地離開了嗎?
“等一下。”
翁如晤回過頭,麥耘恆追出來時拿著那本《德米安》:“你把幸運給我了,你呢?”
“我會努力再找一份屬於自己的幸運。”她反應很快,一直在麥耘恆面前逞強,裝住,別露餡。
“那你把我當成你的幸運,好不好?”
“……”
“你試試看,我很幸運的。”
她本該拒絕的,這是她的學生,不辭而別後每次見到都會自帶愧疚的學生,但他長大了,即便安靜時散發的沉穩的氣質,目光落到她身上,就預示著動蕩,要把她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他應該沒有談過戀愛,但目光裡寫滿了不清白,翁如晤冒昧地推測,瘦弱蒼白的少年抽枝拔節到骨肉成熟,面前男人身體的年輪都由她而成。如今他再次出現,危險的,會灼傷他人的特質,正在挑撥她的神經。她暗自想,不能直視美杜莎的眼睛,令人眩惑,也是一種天賦。
如果有拍攝角度就好了,從側面看過來,這是一對動作曖昧的男女,和街上曖昧的舉止親近的人沒什麼不同,無非體型差讓畫面錯落,兩個人都很養眼,有濾鏡有故事,尚待挖掘深度。而給兩個人特寫就完全不一樣,充滿情慾和壓抑,禁斷寫在臉上,為難飄在粘連的目光中。連路燈都不是疲憊地支撐午夜了,它盡情撒下光線,讓錯落的,投在兩個人身上的影子變成電影的唯美畫面,畫面像《晚秋》,像《雛菊》,讓周圍疲憊的人在路過的時候,看到這樣的兩個人,眼神會忽然清澈一下。
但她忽然在這個瞬間醒了,他帶來的是蕪雜的情緒,讓她忽然靈感叢生,彷彿夢中墜樓,意識到危險就很快醒來,又想回到夢裡去。她是演員,需要靈感,需要故事,感知本該是她的本能。本來就該需要新奇的風景,需要冒險,需要被狠狠地沖撞,發生質的改變。
身體的本能和私心都在提醒自己,抓住他,利用他,愛上他,是配角也沒關系,人不就是因為得不到,才變得生動的嗎?
ps:翁女士加油,配角心態也是要升級打怪的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今天的小張也等大家來聊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