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帶著另一個名叫小吉的聽差等在那裡,遠遠見到傅雲生的身影,兩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把男人的胳膊扭住,粗暴地塞進汽車裡去。
和邵飛鴻告辭後,傅雲生自己拉開車門,坐進汽車裡,吩咐汽車夫:“開車,回家。”
轟隆隆的汽車引擎聲音響起,車前燈驟然亮起。大成廟往外這段路並無路燈,四下漆黑,時不時碾過路面凹凸的泥坑,車裡的人跟著一起左右搖晃。
傅林心中憂慮,實在忍不住問道:“三少,真的要把這人帶回府上去?我瞧不如給那姓邵的,讓他把人關牢裡去,何必自己惹一身騷呢!”
“關進去豈不便宜了他!”傅雲生冷著聲:“今天的事情,只要你們把嘴巴閉上,就不會有不相幹的人知道。要是鬧到太太跟前,或者被司令知道了,我不好過,你們也活不長。”
傅林立刻緊緊地閉上嘴巴,不再講話了。
姓邱的那人被他和小吉一左一右擠在中間,頭上還罩著黑色的包袱皮,全程一言不發。
這人雖是個江湖強盜,但身上卻沒有下等人那些難聞的氣味,手和胳膊都細皮嫩肉的,像個嬌生慣養的少爺。
整個寧城都知道,傅家三少驕橫跋扈、嫉惡如仇,最是不能得罪。但傅林跟著他這麼些年,也笑得傅雲生雖然嘴巴上從不饒人,但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傅三少大手大腳,這些年被狐朋狗友騙去多少好東西都沒在意過。
如今卻為了被偷的這點玩意兒大費周章,織個天羅地網來抓人,著實令傅林費解。
這個姓邱的到底哪裡得罪了傅三少,傅林自然想不明白,正主兒傅雲生也沒想明白。
汽車停在傅公館西側小門前。這門平日上鎖,因此無人值守。傅林拿了鑰匙開門,和小吉一起將男人押了下來。
他心中惴惴不安,竟像第一回做惡奴,總有些害怕和心虛,怕這人突然掙紮大叫,他和小吉不一定能夠將他制服。
不過好在這人是心甘情願束手就擒,一路跟著引導往前走,輕手輕腳,甚至沒發出一丁點雜音。
避開幾個值夜的老媽子,男人被順利地押進了傅雲生的院子。
傅林長舒一口氣,抬手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子,問:“三少,人關哪兒?”
傅雲生抬了抬下巴:“帶上二樓鎖起來。”
傅雲生的院子不大,一共兩進六間房,外頭三間住著下人,傅雲生住了裡頭三間,只有二樓還空著,前不久拾掇出來作了課室。
胡先生鬧個肚子的功夫,滿室書香的清雅之所變成了囚室,連傅林都覺得不妥,只有傅雲生覺得正堪其用。
胡先生講課時坐的那張紫檀木圈椅成了現成的刑具,男人坐在上面,手腳都被綁住。安置停當後,傅雲生抬眼示意傅林出去。
木質樓梯發出陳舊的嘎吱聲,一前一後下樓的腳步消失。傅雲生解開一粒襯衫的紐扣,撤掉罩在男人頭上的包袱皮。
室內亮著一盞小臺燈,燈罩上垂下來水晶的穗子,閃閃亮亮的像是淚珠子。
傅雲生坐在平時聽課的短案前面,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的人。男人知道他在看,也毫不在乎地與他對視。
因為拉扯推搡的緣故,他的頭發很是淩亂,身上那件藏青色的麻布對襟短褂,盤扣被扯掉了一顆,露出胸前一大塊雪白的面板,不同於臉頰和雙手一直露在外面,胸膛依舊是像初見時那般雪白。
他身體坐得筆直,眼神沉靜清澈,身上的那些寒酸的衣服、鞋襪。哪怕頭發、皮毛都是累贅,他整個人如同一柄待出鞘的劍,要斬斷這亂麻麻的網。
偌大的屋子只有他們兩個,傅雲生往前傾斜著身體,很滿意如今的局面,緩緩道:“你終於落到我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