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級,一個級部裡的四個班都在最後一節蜂擁至操場,烏泱泱的人群不比鎮中菜市場裡趕集的大爺大媽少。放眼望去,操場好像活過來一樣,風吹草動伴隨著語笑喧闐也被無限放大,嘁嘁喳喳的很是嘈雜。每次放學鈴敲響,這個現象就尤為嚴重,不止初三學生圍聚操場,其他年級也有來散步的。
麥望安想起了與宿純然在這裡的場景。而現在身邊的人是沈從意。
又是這樣的一個夕陽天。
橙紅色的晚霞染紅了大半邊天,暮夏的傍晚還有些悶熱,體育課後渾身是汗,空氣裡的風吹在身上並不舒坦,像是用熱鹽水澆了滿身,鹹澀酸苦,沒曾感覺到一絲清爽。
沒有和宿純然那般走上跑道,麥望安陪著沈從意坐在演講臺上。
一陣銳長的鳥鳴從頭頂劃過,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麥望安轉頭看向目不轉睛實則眼內無物的沈從意,想說的話跑到嘴邊又被舌頭捲了回去。曾幾何時,兩人之間的玩笑話脫口而出,毫不顧忌對方作何感受,如今一句話都得慎之又慎。
是他主動接近沈從意的,這幾天的體育課,一直都是他作主動。
沈從意那邊看起來朋友不多,每次體育課上,他都會跟一個固定的男生坐在一起,大機率是同桌,而麥望安的主動接近,那個男生也去找了其他人。沈從意對此沒有任何表態。
“麥望安,我要去其他地方上學了。”
一段轟鳴響徹耳際,耳膜被對方平靜的語氣震得嗡嗡作響,麥望安想說的話全部被扼殺在嗓間。他不可置信地轉頭,眼神中充滿著不解與慌張,手已經無意識地抓傷沈從意的胳膊,那溫熱的、濕黏的觸感都無法掩蓋他內心的滄涼與燥意,苦澀沉悶的空氣摻進他稀薄的鼻息中,統統停滯在喉嚨之中。
他一說話,聲音啞了大半:“為什麼突然這麼決定,是你媽媽讓你這麼做的嗎?”
沈從意無言地垂眸,靜靜地盯著麥望安攥著他胳膊的那隻手,良久才開口:“不是她,是我自己有這麼一個念頭,因為我想上一所好高中,這裡的學習環境不適合我。”
“你瘋了吧?”麥望安皺眉,“我們現在已經是初中三年級了,分流之後馬上進入總複習階段,你轉校也學不到什麼。且先不說攝取知識方面,單說你轉到一個陌生環境裡去,你就要先適應那裡的新環境,適應那裡老師的講課方式,適應與每一個同學相處的模式。”
麥望安頓了頓,“現在還有多少時間供你這麼做?”
沈從意拿開他的手:“這你不用管。”
麥望安靠近他追問:“你心意已決?”
“對,我就是想去其他地方學習。”
“為什麼?”麥望安不理解,“你不是曾經說過想和我一起在鎮裡面讀書的嗎?”
“曾經說的,”他說,“不作數了。”
麥望安認真地告訴他:“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沈從意從演講臺上跳落在地,逼視著麥望安,“你應該最明白。”
麥望安有些懵然:“……為什麼?”
“因為你曾經說過的話也沒有做到!”
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就像是一記狠狠砸在麥望安臉上的重拳,將兩人之間的平靜擊得粉碎。周遭瞬間就安靜下來,從身邊經過的同學有人駐足觀賞,有人溜之大吉,輕聲細語在這裡格外的突出、明顯。
麥望安顧不得那些人的臉色,他自動遮蔽充斥在耳邊的碎碎念,只一心在意沈從意剛才說的話。截止到目前,他仍是不理解沈從意吼出的話,他沒記得對沈從意做過什麼承諾。
細碎的微光在夕陽的照耀下起伏,浮起的灰塵也混合其中,飄飄揚揚,緊跟著麥望安濃厚的氣息,貼合得把他包圍,讓他的眼睛甚至是心靈都蒙上一層厚重的塵土,以至於看不太清對面的沈從意究竟會在想什麼。
同樣,心中的灰塵也在訴說著記憶的遙遠,麥望安記不清楚了:“我說什麼了?”
沈從意的雙目漲得通紅,他的手緊緊地揪住校服褲側:“你說我是你的好朋友。”
是的,麥望安記起來了,他曾經確實說過沈從意是他的好朋友,至今也如此認為。
他不認為自己沒有做到,他確確實實把沈從意當做自己的好朋友,與路將寧、宿純然一起都是他的朋友,他對他們一視同仁。
而問題就出現在一視同仁上。
沈從意從來沒有不讓麥望安交其他朋友的意思,不說是最好的,他只是想當特殊的那個。可麥望安的行為非但沒能讓他對這份友誼有著安全感,反而讓他覺得他很普通。
他覺得他就是麥望安的一個普通朋友。
“我們相識在五年級,我不知道在這之前你有沒有交心的朋友,但我可以說,你是我第一個好朋友。因為我阿婆家離著你阿嫲家很近很近,我想我們之後能夠一直玩兒在一起,那為什麼本該越來越近的關系弄得越來越疏遠了呢?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麼?”
麥望安欲言又止,難免喉間開始哽咽。
“因為我們彼此間的關心不對等。”他腫紅的眼睛宣洩著委屈與不甘,“我可以說就你一個好朋友,我就對你一個人好,但你人緣好,你平等地對待身邊每一個人,我和他們是一樣的,甚至有時我還不如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