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很難表達，護士進來發藥的時候看見病人本人在安慰眼淚汪汪的家屬是什麼感受，總之現在全醫院都知道，這特護病房的餘多先生真是一位令人感動的勵志人物。
白己文這陣緩了一會，實際上在有人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想松開手，背對著門抱著病人淚流滿面的姿勢確實有點丟人，餘多一邊覺得白己文怪可憐的，一邊又覺得有點好笑。
才確定關系，這分離依賴那麼嚴重，醫生都跟你說了我都好不了了。
換句話說，現在真的是命會很短的人了，哎，告白告早了。
白己文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穩了聲音裡的顫抖，輕輕道：
“不早，一點也不早，我說我是你的伴侶，我才有資格為你簽字。”
簽下那些勉強看懂，卻寧願看不懂的病危通知。
“轉過來嘛，轉過來讓我看看哭得有多厲害。白己文，我告白都沒你這樣哭的。”
餘多嘴上在逗人，其實身體還是哪哪都透著一股疲憊勁兒，白己文把他重新放回枕頭上，餘多歪著腦袋對著一枕頭的眼淚鼻涕撇嘴：
“嬌妻別哭了，總裁的枕頭要發芽了啊？”
餘少爺沒有多少能逞強的資本，那麼有氣勢的臺詞其實力度也就是在和白己文耳語，不過剛好夠把白己文的很多擔心和無措撿起來重新偽裝堅強。
畢竟開始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在看病，醫生對於餘多終於有了個伴十分感動，繼而毫無人文關懷地把情況和盤托出。
順著醫生的話，餘多試著活動前幾天就開始感覺不靈活的雙手，盯著被掖到胳肢窩的被子，在想確實很久沒有【餓了】這個概念這回事。
不知饑飽很危險，身體受限很危險，處處都是危險，餘多靠在床頭，感覺自己不受控的身體還要往下滑，要不是白己文伸出援手把他卡住，他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在床頭溜走，在越來越嚴重的病情面前溜走，摘走無用的肢體，肋骨深處就長出了翅膀。
就這樣飛吧，穿過南半球的六月飛霜，回到灼熱的家鄉，冰做的翅膀蒸發成汽，蒸發成白己文眼窩盛著的河，降落在有人愛他的土地上就行了。
死的話，要死在有人愛他的地方。
那其實在這裡也沒有關繫了。
餘多看著床邊那個表情總是不妙的家夥，篤定地給他的愛蓋了章。
病人的神遊開外非常明顯，目光呆呆的，對醫生說出來的每個壞訊息都沒什麼反應，反而病人家屬確實上心，順帶問了幾個問題。
醫生也沒急著讓餘多配合，畢竟燒了那麼多天才剛醒，不太聰明倒也正常。
餘多緩神直接緩到醫生離開，護士就跟接力似的敲門進來，示意他配合躺下。
白己文看著護士拆材料包還有點不明所以，餘多已經在枕頭上轉來轉去扭來扭去地撒硬嬌：
“誒怎麼又來，又整這個疼死人的東西……”
一米二的胃管，叫餘多配合一下慢慢地從鼻孔到口腔，一點又一點地嚥下去。
最後在外面剩了三十公分，餘多口水淌濕了下巴的紙巾，胃管給他帶來的刺激感官有點全面，是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的惡心，當下護士終於調整好，貼完鼻貼和固定帶，才又關上了病房的門。
才剛確定關系一個星期，雖然之前做室友也相當親密無間了，但餘多還是感覺自己的狼狽又上升了一個層次，白己文很溫柔地給他擦了嘴，然後一轉身，整個人輕輕地覆蓋了上來。
動作很多，距離很近，餘多感覺不到的東西太多太多，卻被白己文的心跳吵到。
語言的隔閡，讓離家千裡一下有了實感，餘多揹著支架，像龜殼一樣側躺著，窗邊反射的影像被燈光幹擾得更不清晰，餘多盯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這幾部分和自己的臉組合起來，略顯嚇人和狼狽。
但他這樣沒法給家裡人報平安，與其讓心髒不好的媽媽飛到南半球，倒不如回到家裡，等死也好，重生也罷，不要讓他和白己文兩個人就這樣留在六月飛霜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