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可以說,刑遊從小到大的人生,都是全憑喜歡。
百日宴的時候他的父母便送給他一套房子,嬰兒的名字填上去需一次性付清款項,對刑家來說卻跟買菜沒大同小異,只是將紅色本子塞到刑遊的手裡逗他玩。
刑遊卻只是一動不動看了它一眼,很快就將它揮到旁邊,去玩漂亮的閃閃發光的風鈴。
長大後對什麼都感興趣,小提琴、吉他甚至架子鼓亂學一通,還去參加畫畫比賽,可恨的是太聰明,學什麼都快,哪怕算不上精也算好。
刑遊大概不是三分鐘熱度,學的東西都是學完一樣再學下一個,只是總學好後就明白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在被家裡問要不要繼續深造的時候會很果斷地拒絕。
他說:“我最喜歡的不是這個。”
那他喜歡什麼呢?
直到刑遊十八歲,鐘爭鴻明白了不對。
刑遊從小到大幾乎對幸福唾手可得,世界各地遊玩是家常便飯,更不要提豪車或奢侈品。他一歲的時候就玩上了純金製造的搖搖鼓。
可或許給予他的愛太多了,刑遊過份自由,因此到最後甚至什麼都不貪,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喜歡。
他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對家裡人關心孝順,對朋友慷慨大方,可這一切都虛虛地浮在了表面——他十八歲那年遭遇飛機失控,險些墜機,飛機轟地著陸,大半個機身都堪堪擦著地面炸開來,氣流滾成浪一樣撲倒刑遊,他一臉無所謂地在各路尖叫驚呼聲裡暈過去。
醒來後父母候在床邊,均是以淚洗面,見他睜眼全圍上來,關切地問他怎麼樣,父親摁了鈴喊醫生,一向穩重又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也紅了眼,盯著刑遊,講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刑遊身體虛弱,在鬼門關裡走一趟,臉上卻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講話聲音很輕,卻準確無誤地傳到了這個巨大高階病房裡每個人的耳裡,聽得人心裡瞬間就涼了半截。
刑遊說:“沒事的,不要擔心我。”
接著又說:“我倒覺得活著和死了沒什麼分別。”
鐘爭鴻一顆心都高高吊起,又猛地墜下,幾乎摔得四分五裂,痛的撕心裂肺。
她顧不得刑遊還臥在病床上,一巴掌扇了過去,滾燙的淚卻也跟著甩到了刑遊的面板上。
鐘爭鴻的聲音帶上了沙啞和不可置信:“刑遊你再說一遍?”
刑遊很快意識到母親的崩潰,正色起來,講:“對不起。”
鐘爭鴻的眼淚流下來,搖了搖頭,哭得甚至發不出聲音。
話出來幾乎要招人恨,居然會因為得到的愛太多,有時失去了感知愛的能力,又因為得到的幸福過多,甚至不懂得活著的意義。
何不食肉糜。
可鐘爭鴻卻沒有辦法怪罪刑遊一份半點,她既然能給到孩子最好最完美的,她就做不到虧待他。這麼一路繁花似錦地簇擁著長大,沒想到給刑遊造出一種全是虛無的錯覺。
生存和死亡有什麼區別嗎,人又為什麼要活下去。
刑遊活了十八年,卻不明白人生到底是什麼。
他沒有執著或渴望的東西,旁人苦苦追求的是他早唾手可及的。而興趣只是曇花一現,音樂、美術、甚至考試,盡力做到範圍內的最好,卻不明白為什麼要做好。
父母給他取名遊,本意是祝福他這一生都可以自由地遨遊世界,快活人生,沒想到最後卻像某種命運。
他真成了人世間一個遊子,隻身穿越喜怒哀樂,卻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對生死漠視,似乎人生真像旅途,什麼時候都能快樂結束,上了天堂或是下地獄都沒關系。刑遊總能平靜地接受。
喻越樂聽到這裡,內心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一個月前晚上的鐘聲彷彿又再次在耳邊震起,蕩得他雙耳都發鳴。
刑遊自知說的過了界,從前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坦言過這些,不知道是回到了太久未見的校園讓人觸景生情,還是喻越樂讓人有種安心交付的力量。
他在陽光下靜靜地將往事攤開來講,冷靜地說出這些話,倒也不後悔。
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只是因為沒跟除親人之外的任何人講過。刑遊發現自己居然自然而然把這些內心的苦楚通通向喻越樂托出,還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擔心喻越樂接受不了,轉話題也很快:“不過其實之前初中來英國留學就嘗到了苦——這裡本土食物真是令人發指。”
講話的時候故意語調上揚,帶了些調侃的意味,喻越樂果然很快將注意力轉移,迅速地笑了起來,說養尊處優的少爺第一次吃苦是嗎。刑遊說是。
這不是誇張化,刑遊初到英國的時候不太習慣利用身邊權利,想著正常生活就好,於是嘗試去吃食堂,甚至嘗試自己去超市買肉買菜回來做飯,結果居然吃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