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已很少將相片沖洗出來,大多存在電腦硬碟裡,或者手機儲存卡和雲端,如同膠卷逐漸從生活中消失一樣,有形的照片也漸漸淡出人們的生活。
這本十年前的相簿,佑寧如今很少拿出來,今天忽然有翻開一看的興致。
十六開本不算厚的相簿,彷彿是佑寧人生的縮影。
第一頁一方小小的彩照,絕談不上胖的嬰兒裹在一個質地看起來粗劣的花色襁褓裡,一雙眼睛大大的,盯著鏡頭,右下角顯示年月日,還有“寧寧滿月”四個字。
佑寧輕輕撫摩照片。
據與她並不親厚的祖母偶爾回憶說,她在母親身邊養到滿月,母親要回打工的廠裡上班,工廠裡沒有託兒所,她無人照料,所以母親一狠心,託要回老家的同鄉,把她捎回浙裡。
多年以後,將她視若己出的姑婆說,幸好那同鄉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一路上給她沖奶粉餵奶吃,沒餓著她,也沒把她扔在火車上,而是安全地將她送了回來,還給她祖父母帶回來五千塊錢,交代說是給她的生活費。
佑寧感謝那位好心人,卻對五千塊生活費嗤之以鼻。
她的父母,以五千塊錢,徹底斷絕了與她的聯系,再沒有照顧過她一絲一毫。
佑寧略過這張照片,看下一張,她穿著不合身的寬大校服,表情緊張嚴肅地站在學校門口。這是學校為新生拍照留念,畢業時也拍了一張,作為對比,為小學生涯劃上一個句點。
校服是祖母罵罵咧咧心不甘情不願地掏錢替她訂的,訂了最大尺寸,希望她能從小學一年級一直穿到小學畢業。
如果不是陳老師和姑婆,她真的有可能一套校服穿到畢業。
接下來一張照片,她小學畢業了,已經長高,只是板著一張臉,眼神已經透著淩厲,雙手捧著優秀畢業生的獎狀。
佑寧一手撐頭,笑起來。
自從她拿板磚拍了林佑福的頭,學校裡甚至村裡,再沒有男孩子敢來欺負她,見到她都自覺退避三舍,那些背後指指點點“喏喏喏,就是這個小姑娘,兇得來要命!打人往死裡打”的閑話,對她而言,不疼不癢。
小學畢業後她在鎮上讀了初中,所有照片都是春遊、秋遊時候拍的集體照。她個子生得高,永遠都站在隊伍的最後一排,為了方便打理頭發剪得短短的,總是冷著臉,猛一瞅男孩子似的。
再後來,不顧陳老師的勸說,報考了市裡的園林中專,想早一點出來工作掙錢,回報陳老師和姑婆。陳老師為此生她的氣,氣了好久,可還是到園林中專當了客座老師,每週給他們上兩節專業課。
中專時期的照片裡,總有陳老師的身影,她在校園中、教室裡、樹蔭下,別扭地被陳老師攬著、拉著、挽著,臉上的表情漸漸從冷硬到平靜再到有些微笑意。
看著這些照片,佑寧嘴角噙笑,最後珍而重之地合上相簿,將之裝箱。
個人物品大致收拾完畢,佑寧下樓圍著小區跑了五公裡,彌補出差幾日缺少的運動。
跑步回來,洗去一身汗意,準備上床休息時,她收到隋逸遲來的回複:
我老闆有一處閑置的兩室兩廳的公寓,提供給我暫時過渡一下,我前天回來,先把東西搬過去了。
隨後發來一個地址:你找到過渡住處了嗎?沒有的話,和我一起住?
佑寧看著那行地址,精裝修高檔小區,兩室兩廳月租超過兩萬五。
不給房租,她臉皮沒這麼厚;給房租,她負擔不起。
考慮再三,佑寧拒絕:我問問陳老師,能不能讓我在工作室暫住,過渡一下。
隋逸很快回她:那好罷。
佑寧盯著“那好罷”三個字良久,終是一笑,關燈,將手機扔到了一邊。
“那好罷”三個字,彷彿在嘲笑林佑寧和隋逸三年來的戀人關系。
這一刻,他甚至都沒有嘗試再邀請她一回,彷彿最初的那一句回複,也不過是禮貌的客套而已,她真的答應下來,反而會令他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