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幾百年後,顒再一次看到睜著眼睛的浮點。心中略微有些歡喜,但沒維持多久就像株蒲公英,風一吹就泯滅了。
浮點將記憶都忘光了,他起身時還穿著顒給他套著的白色褻衣,一臉茫然地環繞四周之後,將目光停在了屋中唯一一個活物身上。
顒是鳥翅人身的形態,曜黑眼珠盯著浮點的紅色瞳孔。
浮點不知道怕一般與他對視許久,手掌在被衾面上動了動,聲音沙啞:“你是誰?”
“我是顒。”
顒猜浮點又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字,但浮點顯然沒有深思,緊接著,他問:“那我是誰?”
顒也不知道,浮點死之前顒沒有問過浮點的名字。
呆呆坐著的浮點下垂眼大睜,玻璃體正中紅色的琉璃一派純真,殷紅嘴巴無意識地張開了些,褻衣寬大,露出一點蒼白瘦削的鎖骨,除了眼珠與嘴上那點紅,他身上全是白的。
顒告訴他:“你叫嬰勺。”
無論他之前叫做什麼,他現在都叫做嬰勺。
嬰勺很沉靜,並且毫無防備。他似乎篤信顒是不會傷害他的,顒也確實如此。他不管嬰勺,任他在自己新的居所中隨意觸碰、遊逛,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吃東西,什麼時候困了什麼時候睡覺,睡在樓梯上還是沙發上顒都會視而不見。
他們兩也並不多說話,嬰勺亦步亦趨地跟在顒身後多次,似乎想說話但不知道該如何開啟,顒都假裝沒看見。嬰勺的膽量與對外接觸的心似乎就這樣被簡單地消磨了,因此不再意圖不明地接近他。
顒猜嬰勺只是對他好奇。
殿內有個叫阿蒙的鼠妖,平時負責他們的吃食與殿中衛生,阿蒙與嬰勺說話的次數倒很多,顒從二樓向下看時經常看到阿蒙一副長輩的姿態在教導嬰勺,有時候是教嬰勺分辨蔬菜,有時候是給嬰勺講故事。
嬰勺適應得很快,醒來沒多久便在顒於書房中檢視支離山小妖的稟報檔案時進來打擾他。
顒喜歡光線暗的環境,書房窗簾緊閉,四面書架牆令人眼花繚亂,舊書泛黃的書脊與新書彩色硬質書脊涇渭分明,嬰勺沒有敲門便直接進入,光著腳,無聲無息的,貓一般,手指“嗒嗒嗒”地拂過顒的藏書,走過一面書牆。
顒只在他剛進門時抬眼看了下他,注意力就又回到檔案上。
嬰勺一個人玩了很久,突然,一雙細白的手臂蓋過顒的肩膀,鬆鬆垮垮地雙手牽繞至他胸口,身體擱著一層椅背靠在他身上。
顒翻過一頁紙。
他能感受到嬰勺用臉頰蹭了蹭他的頭發:“顒,你教我認字吧。”
顒默然,伸手分開嬰勺互握著的手臂,將他拉到身側,依舊垂眼看著桌上的東西:“誰教你這樣的?”
“阿蒙。阿蒙說我想認字的話只能求你,我不知道怎麼求你,阿蒙說只要撒撒嬌就好了。”
“為什麼想認字?”
顒放下筆,哼聲笑了笑,心想難道撒嬌就無師自通了嗎?
“因為我很無聊。”
顒答應了,但他沒有心思親自去教,聘了一位在人類中有教學經驗的妖來教嬰勺。
嬰勺短暫地將他撇至腦後。他學得異常快,顒偶爾在深夜間都能看到他在另一處小書房中伏案練字,沒有任何人限制他的作息時間,他有時候一天一夜不睡覺,有時候睡一天一夜,黑眼圈迅速爬上那張慣常委屈的面孔。
不過他勁頭一陣一陣的,廢寢忘食學了一個多月後就疏鬆了,轉頭來纏著顒說要學樂器,原因還是因為“我很無聊”,於是顒給他請了音樂老師,一日排課上除了文字,再加上了樂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