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任荷茗初來乍到,蘭陵王府上下還沒收攏得太明白,也就幹脆不露怯了,同薛鈺一起,包下了幽雲都最大的酒樓保常樓,她在一樓宴請官員,而任荷茗則宴請一眾蘭陵官員及長安軍的家眷於二樓。
雖然是在邊疆,保常樓的菜式味道竟然不輸京城,更有些特色或異域菜式勝在有風味,如烤全羊等,是京城觸及不到的,實在是好吃得令人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任荷茗忍不住誇贊道:“不知道這烤全羊是怎麼做的,鮮得出奇。”
那侍宴的少年恭敬笑道:“能得蘭陵王君一句誇贊,是廚子們的福氣。具體的,還是請我們掌櫃的來說罷。”
任荷茗點頭應許,不多時,見一個中年男子翩然走了進來,他生得清瘦身量,著明藍色縷銀玉蘭花的罩紗錦袍,下頭繫著一條雪白裳裙,青絲用海水玉冠束起,一張臉是這邊關罕見的清俊出塵,透著一絲說不出的若有若無的親切熟悉。他極恭敬地行了一禮,道:“侍身林氏,拜見蘭陵王君。”
他一上來,席間有幾位男眷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其中有人絮絮道:“一個寡夫,到宴席上來做什麼,晦氣。”
任荷茗只作不知,溫和笑道:“保常樓可是幽雲都的第一大酒樓,不想它的掌櫃竟是位男子。”
男子規規矩矩道:“王君謬贊。”
席間一個穿青木灰顏色的中年男子冷冷道:“方才掌櫃說自己是林氏,只怕不對罷?掌櫃應當是廖林氏才對罷。”
任荷茗看一眼青荇,青荇暗暗打了個手勢,任荷茗於是明白,這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薛鈺所殺的廖滎的夫郎廖李氏。
先前薛檀同他說起過,廖滎雖為薛鈺所殺,但她的正夫李氏之母是葉知秋的下屬官員,幽雲州的司兵參軍事,因此李氏依舊被長安軍榮養著。這保常樓原是一個叫做林曜的商人所有,她膝下唯有一子,即是這林隱舟。林隱舟原也是嫁給了幽雲軍的一位將軍,名叫薄紫荊,只可惜薄將軍英年戰死,林隱舟便成了寡夫,獨自一人照料著保常樓,撫養著二人的獨子薄鳳和。這寡夫的身份、出眾的相貌和豐厚的家資為他招來了不少麻煩,其中廖滎就曾受蘇氏指使,看中了保常樓的財力,強行送了聘禮過去,要納林隱舟為側夫。只不過,還沒把人搶走,薛鈺就將她斬了。
林隱舟不卑不亢地答道:“禮數未全,林某自然不能算作是廖氏。”
也有人道:“那也該自稱薄林氏。自稱林氏算什麼,不倫不類的,好生輕浮。”
任荷茗只管繼續裝傻充愣:“你既是寡居,支撐這麼大一樁生意,真是厲害。”
另一位男眷冷哼一聲,道:“人家本事大著呢。邊關多少將士都喜歡來照顧這保常樓的生意,來得比去快活樓都勤呢。別的不說,程星傑將軍就是常客罷?”
快活樓是這幽雲都最有名的青樓。雖然長安軍軍紀嚴明,但這話中的含義,實在不好聽。
又有一人道:“呂夫郎說的什麼話。林氏的先妻薄將軍和程將軍那是義結金蘭的姐妹,程將軍照顧義姐的寡夫,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那呂夫郎紅了臉膛,道:“照顧是照顧,只不過她照顧到什麼份兒上?自程將軍的正夫去世,也十數年了,怎麼不見她續弦?”
他這般說,更是在席間激起竊竊私語。
林隱舟面色平淡,同樣面色平淡的還有程將軍獨女程琳的正夫駱芝臨。駱芝臨今日一襲雪青色錦袍,臉容似雪,賢靜端莊的儀態下也透著冰雪似的聰明勁兒,端著一杯羊乳酪優雅地吃著,只當沒有他的事,是誰捅了他一下子,他才恍若遲鈍地溫和答道:“王君說得極是,這餐食當真是好吃,林掌櫃確實是很有才華的一位掌櫃。”
太極打得不錯。
任荷茗嘆息一聲,道:“將士們為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不顧犧牲。她們的家眷往往也承受了常人不需承受的生離死別。吾等既享受了這太平盛世,怎能不顧惜為這太平盛世做出犧牲的人。林掌櫃與程將軍之間清白便清白了,不然,現下她們男寡女鰥,太祖皇帝與蕭氏先祖早就有言,不得限制陣亡將士的遺屬再嫁。看到諸位與林掌櫃情同兄弟,如此在乎林掌櫃的終身所託,本君實在是感動極了。”
任荷茗長了一張無害的少年臉龐,十分方便他假裝單純故意曲解眾人的意思,一番言論,說得眾人臉色發白,任荷茗只當作不知道,嘆道:“今日恰巧本君在,不如,就請程將軍和林掌櫃將事情說個明白。若是彼此有意,那便是美事一樁。若是無意,那麼今日之後,也算是分明瞭。青荇,去稟告王主,請程將軍過來。”
青荇應了下去,不多時,他便回來了,從開著的門縫中,任荷茗看到來人虎背蜂腰,一身獸面紋青緞盤領窄袖袍子,鬢發花白,一張圓臉上生得劍眉星目,略顯沉穩憨厚,抱拳行禮道:“末將程星傑,見過帥君。”
任荷茗還了一禮,道:“原不該勞動程老將軍,只是這事情鬧到本君面前了,本君不能不管。因此將程將軍叫來,當面分辯一個清楚:林掌櫃,你與程將軍是否有意結親?”
程將軍臉色微微一僵,任荷茗就明白,先前得到的資訊與他的猜測不錯:若是這程將軍無意,以她這樣的性子,並不會這般在意林掌櫃。只怕是林掌櫃自己一直不肯鬆口,但他並非真是不願意。
林掌櫃微微一頓,端正拜道:“王君仁德,還請蘭陵王與王君為程將軍與侍身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