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到明心殿時,衛貴君和王仁君都在,殿裡卻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門窗皆開啟了,宮侍們以紗巾蒙面,點上了香球,挑在長銅杆頂端,正在上上下下地薰著香,雪中春信清冷又蘊含暖意的香味如碧波般流淌。任荷茗正要進去,薛鎮卻出聲道:“小茗去偏殿罷。朕即刻就去。”
任荷茗心中升起些許異樣,但也不能抗旨,便旋身隨著危翳明進了偏殿,問道:“怎麼回事?”
危翳明垂眸道:“仁君主子才為陛下診治過,燒了些艾灸,眼下雖然通了風燒了香,但王君有孕在身,還是不宜沾染這些,陛下是顧惜王君。”
任荷茗點點頭,應下了。
不多時,薛鎮便來了,她著了月白色的裡衣,外頭披著的是一件柿子紅的煙霞羅,夏風吹起,似燦燦雲煙瑞靄般籠罩她周身,因病,她蒼白的面容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為她清冷的容顏增添了往昔所沒有的豔色。
任荷茗要行禮,薛鎮卻忽然一把扶住了他,不讓他行禮,修長白皙的手隔著一層錦緞緊緊地扣在任荷茗的小臂上,這是二人從未有過的接觸,任荷茗一愣,薛鎮卻差點連同任荷茗一起栽倒,還是如意眼疾手快扶住了任荷茗,衛貴君則拉住了薛鎮。有衛貴君扶著她,薛鎮卻還是歪坐著,支著額,有些含混地道:“小茗來了。”
那模樣看著倒像半醉似的,任荷茗有些疑惑地看向王仁君,他垂眸答道:“陛下發熱未退,思維不似尋常清晰。”
任荷茗點點頭,道:“陛下,大殿下的事…”
薛鎮抬起頭來看任荷茗,素來清冷的鳳眼在嫣紅的臉容上明亮得嚇人,隨即道:“把大殿下叫進來。”
過了一會兒,危翳明方扶著行走困難的薛淩進來,薛鎮看向薛淩,招招手,衛貴君便奉上一封聖旨,薛鎮靠在椅子中,平靜地道:“這封聖旨,封他為鬱陵王君,封你為鬱陵王,若你接旨,即刻就藩,永不許回京,從此皇位與你無緣。朕不會逼他喝傷身的湯藥,但是無論如何,他不能為你生下身有殘缺的孩子。接不接旨,你自己看著辦。”
任荷茗脫口而出:“陛下三思!”
然而薛淩幾乎沒有猶豫,抬手接過聖旨,叩拜道:“兒臣謝母皇成全。此後不能在膝下盡孝,萬望母皇鳳體長康,安樂無極。”
任荷茗連忙看向衛貴君,然而他的神色也很是平淡,任荷茗見此,也不再說什麼了。薛鎮看著薛淩一瘸一拐向外走去的身影,忽然露出一抹笑意,道:“這天下,沒有比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運氣更好的事情了。”
任荷茗抬眼看向薛鎮,薛鎮也轉首看向他,說道:“朕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小五。”
任荷茗一時頓住,不知該說些什麼,卻見薛鎮隨意擺了擺手,扶著額頭道:“朕病糊塗了。你早些回去。”
如意扶著任荷茗起了身,走出明心殿外,任荷茗看見莫雲就在那裡焦急地等著,薛淩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一把緊緊抱住他,抖開手裡的聖旨給他看,燦爛地笑道:“哥哥,走,我們去鬱陵。”
任荷茗輕輕喚住她:“大殿下。”
薛淩回眸看向任荷茗,仍強撐著要行禮,任荷茗卻輕輕扶住她,道:“殿下當心膝蓋。回去可要好好養著,不要因為年紀輕就輕忽了。”
而後又道:“本君的阿姐如今是鬱陵郡的郡守,大殿下就藩之後若有什麼需要幫助之處,阿姐必定會盡力而為,若還有什麼難處,是本君幫得上忙的,也一定要寫信告知。”
她被封鬱陵王,前途灰暗,從前簇擁在她身邊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任荷茗卻還願意鼎力相助,薛淩有些驚訝地抬起眼,任荷茗微微笑道:“殿下心中有情義,便也接受情義的幫助罷。”
薛鎮將她封為鬱陵王,雖然說了她從此就與帝位無緣,可究竟沒有下這樣的明旨,而且即便如此,薛淩去了鬱陵郡,依舊可以建功立業。任蘊琭在鬱陵郡辛苦做了許多事情,薛淩去,眾人只會知道她是甫一成年就越過郡王封為親王的陛下獨女,必定能讓鬱陵郡更上一層樓。
薛淩離京不久,樸慧質也有了身孕,因此任荷茗知道,薛鎮表面上為趙皇後求得的那張坐胎的方子是有效的。
樸慧質很是高興,跑到蘭陵王府來向任荷茗請教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還問任荷茗要不要定娃娃親,任荷茗哭笑不得地道:“哥哥說的什麼話,你我的孩子生出來可是同姓的堂兄弟姐妹,不能定娃娃親的。”
樸慧質摸摸腦袋,道:“是我高興糊塗了。”
但薛鑰也是真的上心,樸慧質要來蘭陵王府,她就陪著他來,二人說孕期的事情,她也在一旁認認真真地聽,任荷茗有些促狹地逗她,她就紅著臉道:“他笨,你跟他說這些,他也不一定能記周全,這可是本王的第一個孩子,本王當然要上心一些。”
任荷茗如今早已明白,建陵郡王不過是嘴硬,心裡早已熱切誠摯。
但仍逗她:“郡王想要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薛鑰“哼”了一聲,隨口道:“女孩兒像他,男孩兒像本王,都好得很。”
樸慧質笑笑,沒說話,眼神卻有些藏不住的難過,薛鑰看見,立刻補充道:“男孩兒像你也不是不行,喜歡他的女人,有一個也就夠了。”
任荷茗忍不住笑,但看著她們恩愛的樣子,只覺得她們兩個是趁薛鈺不在專意來折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