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蕭氏暗衛名不虛傳,到次日天光亮時,一切皆已處置妥當,任荷茗便趁著最早的時辰入了宮。
本就是寒冬臘月,驟然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天氣寒得滴水成冰,縱使有宮人清掃宮道,也還是難防滑,不敢乘轎子。入宮的路上,任荷茗便遇到了薛鎮,她才下了早朝,穿的還是二品郡王朝服,盈潤的玉紅落在她身上亦是端然沉靜的,神色全然瞧不出昨夜勞累到許晚,見了任荷茗,行禮時只來得及匆匆提醒了他一句:“今日寒天大雪,皇貴君腿疾想來艱難,我看母皇有動搖之色,若是你趁今日懇請母皇探望皇貴君,母皇或許能允。”
任荷茗感激道:“多謝鎮姊。”
薛鎮看看他,也對小曇道:“近來天冷,轎子不好走,你們王君再進宮,提前半個時辰遣人去掖庭叫馬車來接送,別受了寒。”
小曇因在浴室中見過薛鎮,對她生了許多懼意,好在任荷茗解釋過後,他明白其中利害,只是不由得扣住了任荷茗的手,任荷茗輕輕回握小曇的手,溫聲道:“昨日進宮的時候是叫了的,今日是為了給皇貴君求情,才沒有叫。”只有鹹安帝看到任荷茗凍得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她才會想到冷宮中的皇貴君處境會如何艱難。說著不由得有些赧然,道:“不該和鎮姊說這些。”
薛鎮笑笑,道:“你有如此孝心,又聰明伶俐,這是好事。有時候,我倒希望趙氏能有這樣的心思和手段。”
她說著,眸光閃了閃,任荷茗略帶促狹地笑道:“姐夫沒有這樣的心思手段,還不是因為有鎮姊一直悉心照顧著?哪像阿鈺,人說去邊疆就去邊疆了,別說護著我,錢糧散出去還要我去血衣侯的手裡討。若是來日我們終能在邊疆團聚時,能如鎮姊和姐夫那樣舉案齊眉就好了。”
薛鎮看著任荷茗,旋即又是一笑,道:“你自是值得人珍重愛護的——快去罷,萬萬別凍著了。”
任荷茗行過禮,便往宮內去,如今恩貴儐時常陪伴周太後禮佛,想來只要任荷茗到周太後殿中去,便必定會見到恩貴儐和鹹安帝。
任荷茗到慈寧殿時,人已凍得嘴唇蒼紫,打著輕顫,連周太後見了都道:“可憐見的,快過來暖和暖和——繫念,給他拿件狐裘,再給他端個炭爐來,今兒個恰巧燉了紫薑野雞湯,也給他盛碗熱些的來。”
任荷茗站在殿門邊,打著抖道:“茗兒身上帶著寒氣,不敢過給太後主子,還請尚侍把炭爐移過來些。”
他身上穿的是那件羔皮的襖子,外頭雖加了一件淺胭脂色的兔毛鬥篷,終究還是薄了些,鹹安帝瞧著他的樣子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道:“你這孩子,怎的穿得這樣薄?”
任荷茗牽牽羔皮襖子的衣角,赧然道:“兒臣年幼喪父,母親勤於政務為陛下效力,家裡的事無暇張羅,兒臣添什麼衣裳這樣的事,實在不敢讓母親憂心。母皇賞這衣裳,是兒臣頭一回得母親關心,穿著總覺得心裡暖暖的,故而…”說著慌忙跪下,道:“兒臣失言,母皇恕罪。”
鹹安帝微微一怔,神色不由有些動容地道:“算什麼失言?先前雖委屈了你,但你是朕親選的五王君,朕自然是你的母親。”
恩貴儐牽任荷茗起來,任荷茗解了鬥篷遞給小曇,恩貴儐便從繫念手中接過狐裘,親手裹在任荷茗身上,他清明的眼中透著瞭然,口中則故作心疼地問道:“瞧你凍的,沒有叫馬車麼?”
任荷茗笑笑,隨著恩貴儐在周太後與鹹安帝面前站了,道:“昨兒個出了那樣的事,想著母皇必定十分擔憂,所以一心盡量早些進宮來回話。只是茗兒本事不濟,昨晚的事,也未必能說出什麼所以然來。府中出了這樣的事,茗兒實在愧對母皇。”
鹹安帝道:“坐吧。昨日祭典累了一日,又折騰了一夜,瞧著你臉色都不好了——昨日,你做得很好。夜裡的事,也不是你的錯。”
天牢都被人闖了進去,蕭氏暗衛明面上又不在京中,區區一座郡王府被闖自然不能說什麼,反而若是守住了反倒奇怪。只是任荷茗本身是不應該知道天牢被闖的,表面功夫必須做足,雙眸清亮地望著鹹安帝,感激地笑著,鹹安帝的目光益發柔軟了幾分。隨後她的確問了問任荷茗昨夜的情況,但任荷茗明知道昨日闖入府中放火的是薛鎮,再加上蕭氏暗衛明面上是沒有將手伸入京城的,昨夜對府內情況進行調查的只有血衣衛,任荷茗本就該對昨夜的事一無所知,只剩下清掃收尾的工作是他負責,能說的實在很少,任荷茗也知道鹹安帝沒指望從他這裡得到什麼詳細的奏報,真正要緊的情況自有血衣侯稟告,便條理清楚地講了些救火和清點打掃的事宜,聽得鹹安帝微露贊許之色。
說得差不多,周太後嘆息道:“難為你了。這樣小的年紀,才嫁到王府,鈺兒就去了邊關,出了這樣的事情,自己一個人還料理得這樣好。”
鹹安帝聞言,亦道:“好孩子。如今天冷啦,先前賞你這件衣裳是給你天初涼的時候穿的。朕記得庫裡有件芙蓉金的白狐皮小襖,先前敏盛想要,朕都沒有賞的,你穿白色好看,就賞給你罷。”
任荷茗連忙行禮,道:“茗兒怎敢奪公主之愛。”
鹹安帝笑笑,揮揮手讓宮女去取:“這樣你才知道,你也是朕疼愛的兒子。”
不多時,宮女便將狐襖取來,任荷茗抱在手中燦然笑笑,旋即卻不由得惆悵了神情,鹹安帝見他神色變了,便關切問道:“怎麼?不喜歡麼?”
任荷茗勉強笑笑,道:“不是。很漂亮…茗兒很喜歡。”
“那是怎麼了?”鹹安帝溫和道,“只管說。”
任荷茗抱著那狐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茗兒自知大不敬,母皇賜茗兒狐襖,使得茗兒天寒猶心暖,只是方才母皇說之前賞賜的羔皮襖子是天初涼的時候穿的,茗兒…茗兒就想起了皇貴君主子,更加擔心皇貴君,擔心皇貴君的腿。茗兒知道,母皇寬仁,當初賜了皇貴君保暖的衣物被褥,但那也是初冬時節的事情了,茗兒不能親眼看見,就實在是擔心,不知今日這樣大的雪,皇貴君冷不冷?皇貴君若是沒有厚衣,茗兒實在也不能安心穿母皇賞賜的新衣。茗兒鬥膽,能否、能否請母皇將狐襖轉賜皇貴君?”
鹹安帝還未說話,恩貴儐先斥責道:“茗兒!胡說什麼!”
鹹安帝盯著任荷茗,沉默不語,還是周太後嘆息一聲,道:“這孩子,是有些率直,但到底是一片純孝。不過是讓他進去看看,瞧瞧皇貴君怎麼樣,皇貴君仍有名位在身,正當年節的,皇帝覺得呢?”
鹹安帝嘆息一聲,道:“去罷。朕記得庫房裡有一件墨狐裘,你帶給皇貴君。讓血衣侯安排,別教人知道了。”
任荷茗歡喜叩頭:“謝母皇隆恩。”
如此出了慈寧宮正殿,恩貴儐嗔怪地看著任荷茗,道:“你這孩子,怎的這樣胡來。”
任荷茗挽緊恩貴儐的手,低低道:“父儐不知道。昨夜血衣侯來查蘭陵王府時告訴兒臣,天牢被燕支細作偷襲,易太醫被殺,如今血衣衛已經大略定案,認定易太醫是燕支潛藏在皇貴君身邊的細作,連王留等人也一併下了血衣衛內獄。”
恩貴儐驀地揚起震驚的雙眸,他雖然一向得鹹安帝盛寵,生有皇女又是一宮主位的位分,但是鹹安帝將這等訊息捂得極嚴,他並不知道近些日子來發生在易太醫身上的事,更不知昨夜的劇變,任荷茗輕輕按住他的手,道:“是真是假且不論,易太醫自己已經認下了燕支細作的身份,便是鐵案了。茗兒思來想去,此事不能由母皇或者旁人告知皇貴君,不能讓皇貴君因此再與母皇起沖突,這才不得已,趕在今日非要見皇貴君一面。好在因昨夜事,母皇對易太醫對皇貴君所生的私情起了疑心,懷疑是後宮與朝中有人與燕支勾結,陷害皇貴君,意在謀奪後位,這般,茗兒才有把握說服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