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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正月十五,元宵燈節。

薛鈺不在京中,任荷茗早早便入宮陪伴周太後、蕭定君與陸恩儐。周太後早就恬淡,其餘後宮則各自準備了形態各異的彩燈,預備在晚宴上鬥燈,勝者不必說,自然有鹹安帝的彩頭,更有機會獲得青睞和恩寵。

陸恩儐只備了一盞不算太大卻十分圓潤可愛的玉兔燈,任荷茗瞧著覺得可愛極了,忍不住拿了賞玩,陸恩儐也不在意,只瞧著任荷茗玩,含笑告訴他,因為他的緣故,梅貴儐近來與他走得近,同他說了他備的是一盞精巧的重瓣青梅燈,蕭定君居於君位,近來又因長安軍立功一事極得寵愛,鬥燈上便不好不用心思,顯得不敬皇恩,慢待了鹹安帝,便費心讓人做了一柄長劍燈。隨後又囑咐,這兔子燈在會寧宮裡玩不要緊,離了會寧宮就不要玩了,會惹麻煩。

最在乎這鬥燈的除了想要爭寵的小君儐們,便是忬貴君與惠貴君了。

他們兩人都不是落於人後的性子,但任荷茗竊以為他們在此事上如此針鋒相對,是投鹹安帝所好,他們知道鹹安帝喜歡看他們爭,也知道這爭的結果與後位的爭奪息息相關——這本是不合理的,但,一切終究取決於鹹安帝。

陸恩儐的燈鹹安帝就很喜歡,甚至專意拿起來賞玩,卻又輕責陸恩儐偷懶,年年都是拿兔子燈來充數,陸恩儐卻懶洋洋道:“臣侍哪裡是偷懶?臣侍是長情——年年如此,還不是怕陛下忘了?”

任荷茗雖能猜出這兔子燈背後必有故事,但想來與二人的私密情分相關,不是他這個身份好深究的,總歸鹹安帝看起來鳳心大悅就行了。

忬貴君備了一盞海棠花樹燈,樹幹並千萬朵花中燭光閃耀,明豔輝煌,忬貴君一襲緙金海棠紅華衣立在花樹燈下,很是奪目,也成功勾起了鹹安帝對二人初見時的回憶,惠貴君則備了一盞鳳舞九天的琉璃華燈,其造價想必極是不菲,鳳凰金彩流溢,令人嘆為觀止,鹹安帝似乎也十分喜愛,兩者不分上下。

至於蕭定君,說了些“願為利刃,守護陛下”的場面話,鹹安帝就高興得很。

元宵晚宴宮中樂府也有不少節目呈上,都是些精彩的歌舞,不過更吸引任荷茗的反而是許僖儐制的元宵,他用各色食材精心染色,為眾人都送上了合心意的元宵,任荷茗碗中便是幾朵小蓮花似的元宵,粉粉白白,點著嬌黃的蕊,清麗可愛,令人食指大動,鹹安帝也得了一個極為精緻的鳳凰元宵,眾人一併稱奇,鹹安帝也難得朗朗大笑,贊許僖儐心思精緻。

許僖儐怯怯含笑謝恩,只是任荷茗瞧見許僖儐的雙手通紅幹裂,製作禦膳辛苦,想必今日之前他也得試驗多次,便是再小心呵護,雙手還是傷了。任荷茗於是悄悄吩咐紫蘇跑了一趟,去太醫院要來了些養手的脂膏,給一旁只顧吃得開心的樸慧質塞了兩盒,讓他記得給公公備上些。

用罷元宵晚宴,因著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鹹安帝很早就允許了小輩們出宮,各自回府享受小家團圓,還特別囑咐了任荷茗要在母親膝下盡孝,這話似乎說明某處的風向又有了些許改變,便是遲鈍如賈貴人,看向任荷茗的目光也多了許多憤恨不安——他雖在惠貴君的扶持下複了寵,卻又漸漸有了勢頹的跡象,今夜,他的燈籠甚至沒能得鹹安帝一個好字。

任荷茗乘馬車回府的路上,正路過京中最為繁華的鐘鼓大街,那是歷年元宵節舉辦燈會的地方,只是侯府規矩重,任荷茗從未有機會在元宵夜偷溜出來玩。彼時時辰還早,正是熱鬧的時候,與宮中斥巨資舉辦得如同仙境神燈一般的燈會不同,大多隻是些造型簡單也不貴的紙紮燈籠,是溫馨又觸手可及的無數凡火,也有些大型的或更加精緻的燈籠,不差宮內的燈籠太多,引了無數人駐足觀看,尤其是好奇的孩子們,有些坐在家長的肩上,歡笑聲遠遠可聞。

“停車。”任荷茗出聲道。

“公子?”小曇訝異道,“這時辰快些回去,還趕得上和琭少君一起給老太君…”

任荷茗道:“我想看看。”

前些日子在災區奔波不停,看了太多的人間疾苦,慘象不堪轉述,任荷茗偶爾想起那皚皚白雪之下的無數可憐屍骨,便是長夜難眠。此事無法與任何人提起,成為他藏起的未癒合的傷口,總是三五不時隱隱作痛。

這綿延的歡笑與燈火,反而莫名成了任荷茗心中一直渴望卻猜不到的撫慰。

有紫蘇在,任荷茗並不擔心安全,讓馬車繞道去街尾等他,便順著街道走,聽了不少吆喝,卻沒有看上的花燈,反而是遇到一個賣面具的小攤,攤主自己戴著面具,但看身量瞧著像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任荷茗路過時,並沒有像其他攤主一般舌燦蓮花地叫賣,只是略顯笨拙地取下一面玉兔面具,怯怯欲要往他面前遞,但看任荷茗要走過去了,也只默默收了回去,任荷茗心中不忍,多看了一眼,又覺得那玉兔面具確實做得很好看,便回身問道:“多少錢?”

那少年口中輕輕啊啊兩聲,仍然有著沒有洗幹淨的漿糊和顏料的粗糙雙手比劃著,任荷茗大概猜出來,是三個銅錢。

他是個聾啞。

任荷茗假裝看不懂,讓紫蘇拿了荷包出來——他今日是赴宮宴,一路上難免要給各種賞錢,便沒少帶錢在身上,不過宮中賞人,不好賞笨拙的元寶,便是精巧的金銀葉子,任荷茗抓了一把約三錢的銀葉子放在少年攤上,少年卻嚇壞了,一連擺手,不肯要這麼多錢,只拿了一片銀葉子,將剩下的硬還給任荷茗,又把架子上所有的玉兔面具都取下來給了他。

任荷茗本想推辭,但看他一雙眼睛十分明亮堅毅,算算還是任荷茗給的多些,便認下來了。

任荷茗買那個玉兔面具,本是想託人寄給薛鈺,如今富餘了,便挑了一個給薛鈺,自己選了一個戴上,又給紫蘇一個,讓他拿著留給小曇的一個,如此在人流中行走,忽然有種許久沒有的自在。

不過過了一會兒覺得悶,只好又把面具推到頭上。

順著街道走下去,因著宮宴上沒辦法照著吃飽吃東西,路上也買了些小吃填補,其中一位紅臉大娘賣的紅豆糯米餅就熱熱甜甜的很是好吃,任荷茗邊吃邊走,越走越遠,眼看就到了城邊。此處冷清,時辰也已晚,人群漸漸散去,只曉月河邊還剩一個賣燈的鋪子還亮著,並沒有什麼人光顧,任荷茗走近才發現,這家鋪子賣的是河燈,且全是各式各樣的蓮花燈,他向來最愛荷蓮,心中微動,走上前去,問道:“可是祭燈?”

那攤主是個戴著白色狐貍面具的年輕女子,只看得清眼中一點亮光,聲音透過面具也變得不甚清晰,卻是很溫和:“燈即是燈,制燈之人並不賦予河燈任何意義,放燈的人想要祭祀,燈便是祭祀河燈,放燈的人想要祈福,燈便是祈福河燈。”

任荷茗聽得有趣,問道:“這燈怎麼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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