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 46 章

令任荷茗深覺不妙的是,源源不斷有難民來到蘭陵郡,不僅僅是蘭陵城外,蘭陵郡中幾個較大的城池:蘭臺、蘭亭、蘭林,城外都有聚集的流民,可見景陵郡的情形必定不容樂觀。

都是大晉的百姓,雖然是景陵郡人,辛彥來也無法做到坐視不管,但要蘭陵郡一肩擔起兩郡災情來談何容易,壓力也漸漸增大,辛彥來每日都廢寢忘食地在官衙中安排排程。

好在棉衣算是趕製出來了,雖然任荷茗眼看著薛鈺瘦了下去,每天多少有些糾結於到底是為了減輕饑餓盡量減少活動,還是多運動運動勉強保暖的苦處,但她意志遠強於旁人,每日盡量減少不必要的活動,實在凍得受不住了,就帶著容民營裡的幾個孩子打一套她自幼跟著蕭定君修習的蕭氏長拳,如此,這些日子下來,倒覺得她彷彿接受風雪砥礪、真火淬煉,漸漸自沉靜中拔出了身姿,化出了鋒芒。

任荷茗問過她對陽陵郡王虛假賑災一事有何打算,彼時薛鈺穿著他親手縫的群青色襖子,坐在一片因為饑餓而昏昏沉沉的災民旁,凍得發紅的雙手在自己那碗熱粥上慢慢暖一會兒,才端得穩那碗粥,任荷茗看得心疼,薛鈺卻不過抬起眼來看著他笑笑,一雙眼被深色的粗糙衣衫和雪白的消瘦面孔襯得格外大而明亮:“我沒事,行伍之人沒有不能吃的苦,你不必擔心我——這事屬實是有些難辦,賑災本就不是能辦得圓滿的差事,母皇素來寵愛忬貴君與四姐,便是將此事告到禦前,告得不當,也只會讓母皇覺得是有人在借題發揮,蓄意生事,到時四姐倒打一耙,吃虧的反而是我們。此事要說,必得是從母皇信任的人口中,辛老大人的奏摺便是其中之一,雖然母皇不會只聽信辛老大人一人的話,但只要辛老大人上奏,母皇便會信上八成。”

“八成?”任荷茗訝然,只因他與鹹安帝交從雖不深,卻不難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疑心深重,以至於從不先入為主地相信任何人,緣何外祖母的話她便能信上八成?

薛鈺望著任荷茗,片刻搖搖頭,道:“具體的我並不清楚,只是聽說,你外祖母對於母皇曾有伯著她忽地一笑,對任荷茗道:“其實你可知道,我薛家也不光出薄情寡義的女子,也出過不少痴情種子,且總是自微時起相伴多年的正夫——共患難的情分,總是不一樣的。”

她說的正是太祖皇帝等薛氏女,對與自己共創大業的正夫總是鶼鰈情深。

任荷茗只道:“快吃吧,吃也堵不住你嘴?”

薛鈺笑笑,鄭重捧起那碗粥,小心翼翼慢慢灌下轆轆饑腸去,任荷茗眼睫一閃,眼淚滴進粥裡,連忙低頭喝了一口。

薛鈺並非沒有吃過苦的人,她雖然自幼見慣錦衣玉食,但年幼時曾有過因蕭定君被打入冷宮而受到掖庭司冷落、一度只吃些疏食甚至餿飯的地步。後來她以學武為由,又在幽雲軍中待了幾年,隱瞞了身份,與士兵們同吃同住,也受過磨煉。但她畢竟是皇女,蘭陵還是她的封地,如今她若不願意,蘭陵城中有大把的人還能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她願意在這受苦,是因為她誠心覺得蘭陵是她的封地,大晉是她的國家,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子民,她的責任。

為了曾經拋頭顱灑熱血的幽雲軍,為了無辜百姓的身家性命,她願意用自己的挨凍受餓來鎮住災民的情緒——災民只會越來越餓,體力越來越差,想要奪城吃飯就必須盡快,但皇女就在這裡,蘭陵郡王就在這裡,城裡的炭火和水米一定會如期而至,一定會保住他們的性命,她們便相信饑寒再忍一忍就會過去,一定不要暴亂落得人頭不保。

任荷茗若不陪著薛鈺,她也不會怪他,但他肯陪,她就一定記得這份共苦的恩情,薛鈺是在告訴他這個。

任荷茗甚至挺高興他能陪著薛鈺的。他曾對祖父說,要趁薛鈺的真心展露出來的時候,牢牢將它抓在手心,這便是他的機會,是父親沒能與母親有過的同甘共苦。何況,正是在看到薛鈺住在容民營裡的那一刻,任荷茗真實感覺到自己的心動。

薛鈺是相貌出眾的,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每每對上她那雙清澈的眼睛,任荷茗都會感覺心髒漏跳一拍,且薛鈺素日待人接物也謙和有禮,行止風度也自有動人之處,這都是令人動心的。但這一切都不及任荷茗看到她脫去自己身上的衣物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病兒,甚至在那病兒的母父昏睡之時,親自將那孩子抱在懷中安撫。她在容民營中的這些日子,同吃同住,若有要做的活,一向是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幹,她做得來木工又有力氣在身,大多事情都擺得平,大小孩子有氣力時都願意聚在她身邊,也有不少女子動容之下發誓願入蘭陵軍或幽雲軍一生追隨。

即便任荷茗從前不知從何去愛那樣一個高高在上、沉靜溫文的皇女,如今這樣愛民如子的薛鈺,他第一次找到了愛的理由——他想永遠這樣下去,在他最熟悉的蘭陵的這片土地上,或者去幽雲州,哪裡有需要她們就去哪裡,一起找一個方向,然後一起努力,讓百姓們吃得飽穿得暖,孩子們不當她們是郡王和王君,圍繞在她們身邊。這就是他這一生唯一想做的事。

他突然明白愛或許起於色相,或許續於兩人之間的相濡以沫,但沒有什麼比共同的理想更能讓愛堅不可摧,從前他在後院之中學來的種種執念都在這一刻消散於無形,榮華富貴似雲煙消散,眼前彷彿只剩下這一條為國為民的大道,無論這條路有多少荊棘,他都願意和她一起走下去。

只是看著薛鈺慢慢將粥喝下去的樣子,任荷茗實在擔憂,薛鈺消瘦得厲害,比她餓了更久的饑民更加已是奄奄一息,不知若是援糧再不到,還能撐幾日。

好在,轉機來得很快。

陽陵郡王不放糧,景陵郡中並非所有官員都同流合汙,有位叫常省的賬房原先以為不過是如往常一般稍微貪墨一些、潤滑上下官員罷了,便欣然應許做假賬分一杯羹,誰料她做著做著發覺竟然是要坐視災民凍餓而死,良心上實在過意不去,恰巧她素日裡鬼混的狐朋狗友中,有幾個是景陵王所治的常景軍的舊屬,她便託這幾個人護送自己一路上京告禦狀去了。

辛彥來早已連發三折上了蘭陵郡接收流民的異常情況,又有這賬房做證,鹹安帝還是不曾全信,急急派血衣侯危翳明至景陵郡、幽雲州調查,探得情況不妙,即刻連下三旨,一是急召陽陵郡王回京,二是將景陵郡守紀湯等一眾涉案官員卸任軟禁,景陵郡一切事宜暫由危翳明處置,三即是令薛鈺接管幽雲軍。

接旨後臨走前,為了長途奔襲,薛鈺方才在辛府吃了一頓飯,怕身子餓慣了一下子吃得多反而受不住,也只敢吃了個半飽,任荷茗也用新做好的襖子把那件厚實的黑貂氅衣換了回來,給她穿戴上。知道薛鈺這幾日一直挨餓,梅氏吩咐弄的都是養胃好消化的東西,臨走時任荷茗去送她,又把辛彥來為她備下的水給她——不是尋常的清水,而是白米熬的粥油,薛鈺知道這東西在當下這時候的分量,頓一頓,卻是收下,因她明白自己眼下須得極速恢複狀態,幽雲與景陵兩地的軍民性命,皆繫於她一身。

府門外,薛鈺翻身上馬,任荷茗早已與她的皎雪驄熟稔,便是撫摸馬頭輕輕與皎雪驄額頭相抵:“小雪兒,為我照顧好阿鈺。”

皎雪驄通透人性,輕咴一聲為應,倒是薛鈺,只一雙琉璃般的眼睛看著任荷茗,並未說話。

薛鈺深深看過任荷茗那一眼,調轉馬頭走了,辛彥來便將容民營的夥食提了一檔算是安撫,梅玉湖和幾個剛從無名山莊趕來的徒女也住到了容民營中——無名山莊除了劍,也學一些粗淺醫術,也能有所助益。

辛彥來問任荷茗是否準備啟程返京,任荷茗卻道:“我要先去一趟幽雲州。”

雖然薛鈺的夙願終於達成,拿到了接管幽雲軍的聖旨,但兇險才剛剛開始,幫不幫得上忙,任荷茗都想要陪著她。

辛彥來明白自己這個外孫的心思,伸手輕輕一攥他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

薛鈺有了接管幽雲軍的旨意,要去幽雲州,便能走官道館驛一路直達,不過任荷茗猜測她恐怕是要星夜兼程,五日內即可到達幽雲軍大營,任荷茗實在比不了她,便是他極力忍了車馬勞苦,到幽雲都也須得一旬,他雖然明白一旬後恐怕已經塵埃落定,卻也不得不去。恰巧送他來此的平安鏢局還未離開,任荷茗幹脆又僱了她們,一路往幽雲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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