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還是違背諾言,跑來求助,指望這個幹癟枯瘦的小老頭,為她出力。
這麼一折騰,必定有命出去,卻難言還能平安回來。
姚令喜悔愧交加,無顏面對,低下頭,鼻子發酸,嘴唇不由自主顫抖,指甲摳挖水囊,只覺燙得燒手。
公主府基本上沒有尊卑,大家住在一起,相互照顧而已。
唯有老爺子,她是親自買了兩個女奴,給他做暖腳婢。
如此隆冬,燒炭取暖,要開窗,冷風滿屋亂躥,住起來並不是舒坦,可老爺子還是一如既往,不肯用暖腳婢,才會有這個折中的暖水囊存在。
老爺子一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他該有一個安樂晚年。
可是我非要把太子塞給他,榨取他最後的生命,現在又來……
姚令喜心中酸楚,訥訥無言,淚水在眼眶打轉。
“說吧丫頭,”破風箱一樣的嗓音,每個字都卡老痰,闢剝爆破,聽得人喉嚨發癢:
“再亂,也亂不過二十年前,這點小場面就畏縮,如何撐得起公主府,當得起大家主?”
“大家主?”
姚令喜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你視眾人為家人,自然大家都視你為家主,而非什麼不值錢的主子。時間緊迫,說吧,現在究竟什麼局勢?”
“現在……”
“趕緊說。”柳昊昊閉起眼睛,做傾聽狀。
“是。”
姚令喜轉過臉,從頭到尾,將藉口廢太子、立皇太女、還有吳皇後廢太子、灰隼撩丸等等,一併和盤托出。
聽完,柳昊昊沉吟半晌,搖頭不止,提起眼皮時,一雙眸子精光四溢,彷彿根本不屬於這具衰敗的身體。
“此事非常簡單。”
他搖頭嗤笑:“聖上老了,然而現在的朝局,難覓社稷之主。
章栽月德才兼備,但無野心。二十年兢兢業業,專權卻不擅權,遽然上位,無異於新莽篡權,只會讓天下臣民覺得,他狼子野心,擅於偽裝,反而捅破他多年根基。
太子雖是正統皇嗣,卻根基不穩,軟弱可欺,即便承繼大統,難免被拿來和章栽月比較。聖上在,皇恩在,聖上駕崩後,章栽月就處境堪憂,倘若新皇忌憚,針鋒相對,威逼章栽月造反,豈非朝局動蕩,江山不穩。
這兩個人都不適合晉位,你,當然更不合適。”
一口氣說這許多,老大人“咳咳”咳嗽,呼呼喘氣。
姚令喜輕輕幫他撫胸順氣,細細一想,登時茅塞頓開。
起身傾出兩碗熱茶,她捧一碗給柳昊昊:“老爺子潤潤喉。”
另一碗,她拿食指沾了,在幾案上畫出棋局,徐徐說道:
“照您的意思,聖上廢太子,同時豎個皇太女當靶子,還放任灰隼為非作歹,是佯作昏聵,暴露禍端,逼我出招,好讓新君踏著灰隼的血上位。
誅殺吳皇後餘孽,清君側,是功也是勢,自然能震懾朝臣,萬民歸心。
這樣一來,無論是我借太子之名行動,還章栽月搖鵝毛扇,甚至是我聯合章栽月行動,結果,都是新君建功上位,臣民俯首,上下一心。
聖上,還真是用心良苦。”
姚令喜感慨連連,柳昊昊看著她,十分欣慰她的聰慧,目光也恍惚穿破時空,回到遼遠的二十年前。
八王之亂,生靈塗炭,扶立新君,聖上已經敗過一局,流血飄丘,慘不忍睹。
所幸這一次,有小丫頭在。
柳昊昊都不敢想象,倘若姚令喜真的聽命,受封皇太女,雖然結局一樣是清君側,清的,可就是姚令喜她自己了。
大興朝廷,怎麼可能容得下一個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