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叢終於提起眼皮,默默端詳起章栽月。
“岳丈大人。”章栽月適時放開姚令喜,退回一個不逾禮的距離,再次頷首:
“太子殿下蒙冤一事,小殿下已命當夜與太子殿下一道議政之臣僚,具本陳情,相信聖明天子,必有裁決。”
這事,安到姚令喜頭上,順理成章,章栽月眼神示意她,別太驚詫,乖乖認下,也含笑搖頭,示意她收收眼淚,別毀了木雁。
旋即,他轉向姚叢,又道:“岳丈大人神情疲憊,可是因為岳母大人抱恙,您夙夜照顧,太過勞累所致。”
聽言,姚叢有些吃驚,暗忖章栽月權勢滔天,難道在侯府也藏了眼線,否則何以如此篤定。
帝國首輔,勢力深不可測,出言又直指關竅,姚叢心裡弱了一層,沒有否認,只抬眼皮颳了他一眼:“你怎知。”
吸取姚令喜回嘴就被懟的經驗,章栽月等了片刻才回話:
“小婿聽聞,岳母大人為生雙胎所累,一直纏綿病榻,今日見您這般,便猜想是積年照顧,而岳母大人正病得厲害,您不忍小殿下見之太過哀傷,故而刻意相拒。
血親抱病,出嫁有違人倫,此事是小婿思慮不周,還請岳丈大人責罰,只是小殿下著實思念家人,一刻都不能等,還請您準她床前伺候。”
三言兩語,章栽月從謝朗所言的雙胎傷身,到謝天貺口中的思女裝病,輕而易舉破局。
然而他看似應對姚叢,實則沒有一個字,不是說給姚令喜聽,而姚令喜也真的有聽進去,汪汪淚眼,逐漸泛光。
從姚叢的預設中,她重新抓住父親對自己的憐愛,抿成弓形的嘴唇,止不住顫抖,她更討厭自己了,討厭自己誤會父親,以為父親也拿她當個物件使,沒用,就會被丟棄。
“阿爹。”
她一頭紮進姚叢懷裡,木雁長喙也捅姚叢身上,差點把孱弱的老父親撞倒。
姚叢起先還穩得住,但女兒的眼淚真真切切落到他手背,抱著他泣不成聲,他終於忍不住,眼眶通紅,撫著姚令喜後背,半晌說不出話。
原本,是不想讓女兒剛成親,就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捨她傷心。
更不想章栽月看不起姚氏,看不起他的寶貝女兒,以為他們家為了攀附權貴,罔顧人倫,隱瞞母親垂危,只顧嫁女攀高。
突如其來一樁婚事,他們闔府都不甚願意,無奈皇後一意孤行,非要聯姻,他身為兄長,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女兒往火坑裡跳。
在家裡顧不好妻子,在外頭,又護不住女兒,他是措顏無地,實在難以面對,所以才找藉口,強行驅趕。
可是他這女婿。姚叢抱住姚令喜,看向章栽月,眼裡的欣賞,止不住地往外冒,他是真沒想到,女兒嫁了這麼好的夫婿,對她如此用心。
心細如塵,決斷如流,敢闖門,也低得下頭,說話中聽,進退得宜,這樣的佳婿,打燈籠也找不著,卻主動求娶女兒,在禦前爭說非她不娶。
好。
女兒交給他,我就放心了。姚叢轉憂為喜,對於昨夜姚聞善回家所述,便深信不疑,家裡的狀況,也據實相告:“你娘她,不成了,丫頭你正好送送她。”
“沒事。”姚令喜現在也恢複理智,知道母親裝病想見她,只是裝得太過頭,趕忙安慰父親:“或許娘是想阿喜,見到我就藥到病除了。”
“是麼。”姚叢神情落寞。
“是。阿爹您信我。娘她一定會好起來。”
姚令喜非常確定,四哥說阿孃裝病,她老人家絕對安然無恙。
她相信謝天貺,如盲人信杖,殊不知章栽月,早從姚叢幹枯的手指的甲縫裡,看到殘留血痂。
血痂依舊殷紅,看來時間不久。
侯夫人,一定出事了。
章栽月神色越來越凝重,袖中手,逐漸攥緊。
姚叢卻也沒有反駁姚令喜的天真爛漫,心裡想著,萬一是呢,萬一見到女兒,雍娘就好起來了呢。
慢慢摸索到姚令喜的手,他牽起來,輕輕拍:“走,去看看你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