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紅顏瘦馬
曲雁荷神情黯淡,語氣幽幽:“初時,我也像你一樣,不知道這是甚麼地方,每天盡心盡力地學各種技藝,抽空就琢磨,怎麼樣才能跑出去,尋找荷舉弟弟。
“那個院子,圍著很高的院牆,看不到外面,可我能看到牆外面的樹梢,還有偶爾飛落進來的鳥雀。我還記得初來那個夜晚,我們下船來到此地的時候,走過的一段路,崎嶇不平,似是山路。
“我斷定,這院子坐落在某個山坡上。要是能偷偷跑出去,躲到山林裡,就不會被看守的人找到重新帶回去。
“院子門口雖有看守,時間長了,我發現他們也有打盹懈怠的時候。我偷著跑出去兩次,都是剛出了院門,還沒跑過門口那段路,就被抓了回去。抓回去就會挨一頓打。”
曲芙蓉心痛地盯著曲雁荷,不敢想象她捱打的樣子,覺得此刻自己身上彷彿都在疼。
梁振玉忍不住開始抽泣。
曲雁荷的嘴角牽動一下,輕描淡寫地安慰她們:
“沒事兒,都習慣了,自學技藝開始,就不讓吃飽,怕你長胖。捱打更是家常便飯,學不會學不好,都得捱打。不過不打臉,怕破了相。我學得快,挨的少些,杏芳學得慢,挨的多些。
“捱打是輕的,重的罰你不吃飯,跪在院子裡。杏芳有一次跪得暈了過去,我偷偷把她背了回去,給她喂水喂粥。大不了,被他們發現多挨一回打。”
梁振玉淚如雨下,顫抖著雙手,抓起曲雁荷的胳膊,要挽起她衣袖檢視。
曲雁荷輕輕抽回胳膊,淡淡地說道:“早就沒事兒了,看不出來。”
曲雁荷接著往下說:“有一回,杏芳問我,柳兒姐,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我說我不知道。哦,忘了說了,自被人救上船那一刻起,我就跟人說,我叫何柳兒。
“杏芳說,柳兒姐你是半路從河裡撈上來的,無人告訴你,我料到你不知。
“杏芳說,她是被家裡五兩銀子賣到這兒的,另外那些女孩子也都差不多,興許有的還不到五兩,個別的有偷搶來的。將來都是要被賣的。聽人說,多的能值上千兩銀子。這地方,就是如此牟利賺錢的。”
“我大吃一驚,問她會被賣去哪裡?
“杏芳告訴我,等到學成了,會有富主,按照喜好需求,來挑撿,買回去做妾小;再有姿容好、技藝精的,賣去鶯樓燕館;最後餘下,容貌平平、技藝也無特長的,只能去煙柳暗巷。”
曲芙蓉聽得震驚,嘴巴大張,一時駭得說不出話來。她再無知,也聽說過鶯樓燕館、煙柳暗巷是何種地方,做妾做小是甚麼意思。
梁振玉也是聽得瞠目結舌,眼中滿含哀憐地瞧著曲雁荷。
只有蘇莫寒還算鎮靜,臉上是既憤恨又心疼的表情。
曲雁荷的眼中湧上悲涼,對曲芙蓉說道:
“妹妹,嚇到你了吧?要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可怕又可悲的地方。”
曲芙蓉含淚抱住曲雁荷,帶著哭腔說道:
“姐,我知道了,姐不說了,我不想聽了。”
“我沒事。”曲雁荷輕撫一下她的頭發,接著說道:
“好多女孩子,都像杏芳一樣,來的時候,就知曉這是何種地方。可她們身不由己,自己的命,自己說了不算。她們家裡,就為了區區五兩銀子,就這樣,將她們送到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賠上她們悲慘的將來。
“杏芳說,比起去那煙柳暗巷,做那低等下賤的娼婦,遭千人作踐、萬人唾棄,最後落得下場悽涼。她寧願被富主選去做妾小,哪怕被正妻不容,被折磨早亡,倒落個清白幹淨。
“她說,這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為此,杏芳天天都勤練技藝,別人都去吃飯歇息,她也在練。
“我知道了這裡是何種地方,我更要逃,我得盡早離開這可怕的地方。再學技藝我就很敷衍,一門心思想逃走。可門口他們看得更嚴了,根本沒機會。院牆又高,我也爬不上去。怎麼辦?怎麼逃出去?”
曲芙蓉忍不住問道:“那最後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曲雁荷長長地嘆息一聲:
“那日傍晚,我因不好好學藝,捱了一頓打,被罰跪在院子裡。後來,看管的人,沒了人影,也不知去哪兒了。我跪在冰涼的地上,還以為他們將我忘了。
“後來,杏芳慌慌張張跑來,跟我說,姐,不好啦,你快逃吧,我方才去琴室,無意中聽到那個女管事,跟另一人嘀咕。她們嫌你不好好學藝,總想著跑,要提前將你賣掉。”
曲芙蓉聽了,禁不住兩手攥緊了曲雁荷。
曲雁荷拍拍她手,接著說道:
“當時,我也嚇壞了,我若不逃,就要葬送一生,可這高牆深院,我如何能逃的出去?
“杏芳想了想,跟我說,有一回她被派去雜物間送東西,管事的囑她順便把窗戶關好。她關窗的時候,發現這窗戶和外牆之間,是個很窄的夾道。攀上窗臺,再返身攀牆,應該可以爬上去。
“不過需得有人助力,單憑一人,連窗臺都上不去。杏芳說,她願意助我。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倆偷偷潛到了那個夾道。我踩著杏芳瘦弱的肩膀,攀到了窗臺上,又爬上牆頂。我要拉杏芳上來,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