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匯流至蕭地的西北百里彎處,有一道名為安樂的十里堤堰,始築於幾十年前。
當時漢室雖式微,但皇權猶在,蕭地太守發動民夫,歷經三載修築而成。每逢淮水氾濫,便是靠著這條堤堰,護住了下游包括蕭地之內的八縣七十二村落。當地民眾為紀念那位太守,以太守之號“安樂”來為堤堰命名。
安樂堰歷經幾十年淮水沖刷,到了如今,雖漸漸年久,淪於失修,若遇淮水暴漲,偶有小洩,但大體依然能頂的住。
便是靠著這道堤堰,保的附近民眾一方平安。
但是今日,這道名為安樂的堤堰,卻不復往昔安樂。
昨天開始,徐州刺史薛泰一邊佯裝繼續圍城迷惑楊信,暗地卻派他麾下的曹旭張彪兩將,帶了一千兵馬悄悄繞行到此,驅逐大量民夫沿著背坡開挖堤堰。
這些民夫都是當地民眾,被強行驅趕而來。心知堤壩若是被毀,洋洋湯湯,淮水倒灌,下游家園田地,將都化為烏有。更令人驚恐的是,一旦挖開被要求的長達一里的大決,淮水將立刻灌湧而入,他們這些兩條腿的民夫,又如何能逃得過滔滔洪水吞噬?是以昨日起,民夫們便不斷哀求。曹旭張彪卻哪裡肯聽,那些不肯聽從,據理力爭的,全都一刀殺了丟進淮水。剩下民夫含恨吞氣,不敢反抗,被逼只能操鎬開挖堤壩。雖天寒地凍,但到了今天,原本完好的堤堰,沿著背坡已經挖出了長長一道綿延長達一里的窪溝,淮水隨時可能從這些薄弱之處噴湧而入,情狀岌岌可危。
堤堰近旁,也漸漸聚集了許多聞訊趕來的鄉民,無不聲淚齊下,跪地懇求。曹旭張彪充耳不聞,一邊命兵丁毆趕鄉民,一邊鞭打那些不敢再繼續深挖、紛紛停鎬的民夫。
安樂堤下,叱罵聲和呼號聲混雜在了一起,場面漸漸亂了起來。
薛泰是給曹旭張彪二人下過死令的,無論如何,要在今日天黑之前將決口挖開,己方趁著夜色登上高地。眼見日頭慢慢西斜,這些民夫竟然開始起亂,附近民眾也越聚越多。曹旭心中焦躁,看到近旁一個蒼髮老漢動作遲滯,上去踹了一腳,將老漢踹翻在地,抽鞭咬牙狠狠抽了幾鞭。
張彪見附近民夫紛紛停下,用驚懼的目光望了過來,心想殺雞儆猴才最管用。拔出了佩刀,在眾人的驚呼聲裡,朝地上那老漢便刺下去。
胳膊將將落下,忽然卻被人從後鉗住。
“將軍果然威風,對一手無寸鐵老翁下如此狠手?”
雷炎說道。
張彪不認得雷炎。回頭但見這人阻攔了自己,雖然著常服,但一望便知是行伍出身,且自己臂力也算不小,被他這樣鉗住,那把刀便刺不下去了,眾目睽睽之下,羞怒道:“你何人?竟敢插手壞我主公大事?”
雷炎冷笑道:“請了你這廝的人頭,我再與你說我何人!"
張彪大怒,奮力掙脫開被鉗的臂膀,揮刀與雷炎廝殺在了一處,近旁兵丁忙圍上來助力,只是他二人貼身廝殺,旁人也插不上手,只在一旁為張彪助威。
不想數個回合過後,張彪大叫一聲,一邊臂膀竟被生生砍下。
張彪倒地,抱著斷臂痛呼。聞訊趕來的曹旭大驚,急忙召集近旁士兵包圍合攏。
雷炎絲毫不懼,迎風展開手心裡的一面黃澄澄的魏氏符牌,疾呼:“我乃幽州魏氏燕侯帳下雷炎!
我主公君侯,今日引兵路過此地,聽聞薛泰無道,為爭彈丸之地,竟罔顧淮水下游八縣七十二村萬千父老之安危,圖謀破堤引水實施倒灌!如此逆天倒行,豈能坐視不理?鄉民勿懼!一切有我主公!”
眾人驚詫萬分,紛紛扭頭望去。看到不遠之外的一座丘坡之巔高立了一名男子。男子一手按劍,面容肅穆。身後整齊立了十餘名佩刀護衛。彼時獵獵大風,迎面襲他衣角,愈發襯的男子體貌雄偉,一種猶如君臨天下的氣勢,迎面逼人而來。
幽州魏家不但世代抵禦匈奴,到了這一代,燕侯魏劭先後吞冀州,合併州,一統北方,耀武揚威,最近兩年,聲名已經天下人盡知。
半年之前,薛泰與陳翔結盟,攻打兗州。不想被魏劭橫插壞事,非但毀了盟約,連老巢徐州也差點被楊信給端掉。兩家怨仇早就結下。只是此前一北一南,並無正面交鋒而已。
曹旭也方就這幾日,聽聞了訊息,說不久之前,魏劭大軍奪得上黨之戰的勝利。萬萬意想不到,這個當口,他何以竟又親自現身在了此處。對方威名,海內皆知,雷炎又說引兵而來。曹旭便心生畏懼,暗道自己這才一千人,若真打起來,恐怕根本不是對手。不如先行撤退,回去儘快將魏劭悄然引兵南下的訊息遞給主公。
曹旭想好,慢慢後退,及至退出去數丈之外,忽然轉身,一個翻身上了馬背,疾馳就往蕭地方向而去。
魏劭神色端凝而冷淡,抬臂要過隨從遞來的一張大弓,引弓搭箭,瞄準漸去漸遠的那個馬上背影,忽的鬆開弓弦,“錚”的一聲,發出了一支弓箭,追風逐電,深深釘入了曹旭後心。
曹旭一頭栽下了馬背,落地身亡。
“吾乃幽州魏劭!今領大軍到此!薛泰無道,人人得而誅之!爾等士兵,解下刀戈,饒爾不死!"
魏劭收弓,迎風提氣,一字一字送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