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千恩萬謝,薛寶釵看雪下個不止,便告辭要回去,怕一會積雪路上難走。探春雖然心內不捨,也知不好留他們,只能叫孫媽媽同侍書裝了半車土產,一份份包好寫了名字,請薛寶釵回去分送眾人便是。
薛寶釵道了謝,探春送她和賈環到門外,直到馬車消失不見,方悶悶回到屋裡。坐在炕上,無端端落下淚來。
侍書同翠墨看探春這樣,便上前來說:“奶奶定是想家了。業哥兒吃了午飯睡了,適才環三爺同菌哥兒說了好一會子話,不如奶奶再叫菌哥兒過來說說話,解個悶兒。”
探春一聽也有道理,因男女有別,加上她是寡婦人家,和賈環說話不得暢快,倒是賈菌今年才十一歲,比賈環小著三四歲,不用那麼避嫌。於是探春讓翠墨去請孫媽媽把孫繼業抱過來放在炕上睡在自己身邊,然後侍書將賈菌請來,也一處炕上坐了,其餘人就都出去了,在偏房烤火聽喚伺候。
探春因笑著說:“聽小蟬說你喜歡吃烤番薯,我叫侍書在火盆裡煨了兩個。只是我沒烤過,也沒吃過,需得你看著了,一會兒烤糊了可別賴我。”
賈菌初來時還有點拘束,如今熟了,知道探春雖然講究規矩,卻明白事理,更兼和善可親,因此比之前活潑了好些,此時笑道:“姑母以前在府裡錦衣玉食的,別說吃烤番薯了,便是連番薯都沒見過罷!”
探春笑著點頭道:“可叫菌兒說著了,別說番薯了,便是沒做成飯食菜餚的洋芋蘿蔔大蒜等物,我又何曾見過?說起來,你又是怎麼知道番薯可以烤著吃的?”
賈菌剝著桌上的花生放在小碟裡,嘴裡說:“母親在時,我每晚讀書,她都要親自下廚同我做夜宵,或是雞湯,或是麵點。後來母親病重,偏周媽媽不善廚役之事,每每惦記怕我晚上讀書腹中飢餓,連覺都睡不好。於是我學會了用給母親煎藥的小火爐順便煨番薯,當著她面吃得香甜,好叫她放心睡覺。只是,母親最後還是沒挺過來。”
賈菌說著眼圈便紅了,探春心中也不好受,從袖中抽出帕子遞了過去,道:“菌兒是個好孩子,更有個好母親。劉姥姥還說,開了春帶我出去走走,瞧我分不分得清韭菜同麥子。”
賈菌接過探春的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姑母是大家閨秀,就算避到鄉下,也犯不著自己下田,要分清韭菜同麥子作什麼?那都是佃戶的事體。”
探春搖頭道:“菌兒該讀過,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我不是夫子,只是女子,不過入鄉隨俗,看一看長長見識總是好的。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谷,心嚮往之。”
賈菌到底是個孩子,聞言頓時笑了,道:“姑母讀書讀多了,以為種田都是詩情畫意呢!姑母若是出了門,走不到田埂上,這鞋底和裙角就是半寸厚的泥,不時還能踩到牛糞狗糞雞糞鴨糞,臭也臭死了!田間有蝗蟲蚱蜢泥鰍螺獅不說,還有水蛭老鼠水蛇,哪裡是姑母能去的地方!”
探春被賈菌說得一陣噁心,捂著耳朵道:“打住,打住!叫你說得這般腌臢,你如何知道這些的?”
賈菌笑道:“我家裡略有薄產,兩百畝田地,租給佃戶種,也請不起莊頭,之前都是我爹自己管。後來我爹去了,我娘一個寡婦人家不好拋頭露面,就請族裡芸二哥幫忙管,每年催催租子,幫著將糧食賣給糧莊。我娘說給芸二哥錢,他也不要,說我們孤兒寡婦可憐,又怕我們不好意思以後不請他幫忙,便每年從地裡拿五斗米意思意思。我娘去世後,他還是幫我管著,帶我去田裡看過一回,所以我知道。”
探春聽著有些耳熟,想了想道:“我記得這個芸哥兒,雖是侄子,比二哥哥還大了好幾歲,還認了二哥哥做父親,送過二哥哥兩盆白海棠花。那年我們在園子裡起了個海棠詩社,第一次作詩就是詠白海棠。聽你一說,芸哥兒人品還不錯,也難怪二哥哥跟和他來往。”
賈菌點頭道:“芸二哥今年二十了尚未成家,也是父親早逝,寡母將他拉扯長大,所以他特別孝順母親,也知道體恤我們孤兒寡母不容易。他還幫我管著田地佃戶呢,回頭開了春播了種,他必來這裡找我,我也叫他隔著屏風給姑母請個安罷!”
探春答應了,一眼看見孫繼業翻個身醒了,看著探春叫了一聲娘,說要喝水。探春親自下炕倒了半盞溫水,小心喂他喝了。
孫繼業喝完,探春又親自給他穿好衣服,拿了個撥浪鼓給他玩。孫繼業抓了撥浪鼓便往嘴裡送,啃得只流口水。探春只好奪了下來,拿起圍嘴兒替他擦口水,又喂他喝茶漱口。
賈菌見探春忙著招呼小表弟,便在一旁自想心事。一時探春忙完了,瞧他皺著眉頭若有所思,便問道:“菌兒可是有心事麼?環兒今日來同你說了些甚麼?”
賈菌見探春問起,倒自己嘆了口氣,半晌方道:“今日環三叔告訴我,蘭哥哥過了年,就要去國子監唸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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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蘭比賈菌大了一歲,今年也才十二,探春想了想道:“莫非老爺給蘭哥兒捐了監生?”
大朱沿襲明律設有國子監,裡頭的學生叫做監生,一共分了四類:舉監,貢監,廕監,例監。參加會試落榜之舉人,由翰林院選擇入國子監讀書者,稱舉監生。以貢生身份入國子監讀書者,稱為貢監生。以給朝廷捐獻錢財而取得監生資格者,稱例監生。以大臣官員子弟蔭入國子監讀書者,稱廕監生。
本朝文官京四品、外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俱可送一子入監。因賈蘭只是五品工部郎中賈政的嫡長孫,即便賈政官升一級,廕監也是給賈寶玉或者賈環,輪不到賈蘭。所以探春猜,賈蘭能入國子監,應該是花錢捐的例監了。
賈菌心裡有點難過,點頭道:“是。且蘭哥哥的外祖父曾任國子監祭酒,雖然已經亡故,多少有點香火情。聽環三叔的意思,這事兒是珠大嬸嬸找了孃家人辦成的,然後才跟老爺說的。”
探春一想這也有道理。賈政雖然平日總是訓斥賈寶玉,不過是恨鐵不成鋼,心裡其實也是疼兒子的。賈寶玉身為賈政嫡子,也不過是在賈家家塾上學,賈政不可能越過賈寶玉給賈蘭捐個監生。
探春因問:“那你寶二叔和環三叔呢?”
賈菌又點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的樣子。探春瞧他這樣,知道定是賈環說了些不好的話,他不好轉述,便道:“菌兒,在姑母這裡,就同在家一樣。你能對你母親說的話,對姑母也說的。姑母定然不會跟你計較,有事也會同你商議,不會因為你年紀小就看輕你。年紀小更要教,才不至於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為有限,將來這家裡都得靠業哥兒,你也需將賈家門庭支應起來。”
賈菌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極為要強的性子,且本是遺腹子,被寡母拉扯長大,時刻都想著要為父母爭口氣,最怕人瞧不起。聽探春這番話,心裡感動,便說了實話:“我聽環三叔說,珠大嬸嬸給蘭哥哥捐了個監生,老爺便想著要給寶二叔也捐一個。至於環三叔,老爺說他天資不如寶二叔,仍在家塾再上幾年學再說。寶二叔十七了,且是訂了親的人,得先顧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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