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質樸又卑微的觀念,看似不足以讓人捨棄生命來捍衛國家,但卻偏偏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讓很多人赴湯蹈火,前赴後繼!
金虎和銀虎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參加義軍,為何要到城頭來送死,他們只知道,大家都說義軍好,大家都願意加入義軍,大家都願意這樣去死,那麼他們也就沒什麼好捨不得的了。
人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們兄弟倆因為在江湖武林打滾胡鬧,也惹了不少仇家,生怕妻兒受到報復,所以一直沒敢娶妻生子,只想等著過幾年,玩夠了,想安定下來了,再考慮傳宗接代的事情。
所以直到他們加入義軍,仍舊沒能為他們家留下一兒半女的後裔。
但他們清楚地記得,當他們向父親請示,要加入義軍之時,父親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肯定和認可且讚賞的目光。
父親一直是個嚴厲的人,為了讓他們練功,動輒打罵,甚至從小到大,沒有同桌吃過飯。
他們在武林上闖出了不小的名堂,但父親從未引以為傲,更沒有隻言片語的首肯。
只有這一次,父親那欣慰的眸光,彷彿在說,兄弟倆終於長大了。
許多人長大,是因為娶妻生子,不僅僅踏入人生新階段,更明白了什麼才是男人該承擔起來的義務和責任。
可這兩兄弟,長大卻是因為承擔了一分需要整個天下百姓,才能承擔起來的責任,那就是保家衛國!
看著像是父親巴不得他們送死,但他們記得父親的笑容,他們或許不懂什麼民族大義,不懂什麼家國天下,但為了這份笑容,為了身邊成百上千一道咆哮,一道赴死的弟兄們,他們願意死在這繩梯之上!
“噗!”
身邊的義軍弟兄被一顆砲石砸爛了腦袋,紅的白的黏糊糊濺了他一臉,弟弟銀虎身上同樣血肉模糊,金虎卻沒有空閒的手去抹掉臉上的汙物,而是朝弟弟銀虎道。
“今晚還去偷宗主和穆小娘子麼?”
銀虎扭過頭來,一塊砲石正好擦著砸下來,木盾碎裂,肩膀和手臂都被拉開了,銀虎卻呲牙笑道:“那是不必說的!”
金虎的眼淚滾出來,沖掉了臉上也不知誰的**,朝弟弟道:“那便好得緊了!”
今晚想要去偷看宗主和穆小娘子親熱,那便要活下去,既然弟弟答應了,便該是能活下去的了。
於是金虎咬緊牙關,咆哮一聲,便用力往上攀爬,而弟弟的身影,漸漸落後,也漸漸消失了。
這一戰,洛陽沒能攻下,義軍三番四次攻上城頭,又被蒙古守軍打退,知道夜幕降臨,才鳴金收兵。
宗雲的臉色並不好看,也沒有升帳夜議,只是在營房之中,對著桌上的城防圖,默默地發著呆,穆小英則在一旁靜靜地舉著燈燭。
過得一會兒,宗雲聽到帳外傳來隱隱的哭聲,與穆小英相視一眼,便走了出去。
但見得一個滿臉血跡的軍士,抱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木樁一般站在營房外頭。
金虎抬起頭來,見得宗雲和穆小英,嘴唇翕動了好幾次,才終於朝宗雲道。
“宗主,銀虎說了,咱哥倆偷看了幾個月了,宗主還沒親過穆小娘的嘴呢,咱們宗主這麼老實,只怕等咱們...等咱們死了,都見不著這一幕了...”
宗雲走近來,認出了這倆兄弟,一生一死,天人永隔,腦海之中全是銀虎那露著白牙的乾淨笑容。
這世道本不該讓義軍來拯救,這重擔也不該金虎銀虎這樣的人來承擔,這世道造出了無數個金虎銀虎,無數個金虎銀虎,又用自己年輕的生命,企圖重塑這個世道。
宗雲抹乾淨銀虎臉上的血跡,他的眸子已經灰白黯淡,表情很是猙獰,臉上還有一些小雀斑,而金虎卻低垂著頭,渾身顫抖著。
“銀虎...你看好了,宗主何時讓你們失望過...”
宗雲心中低低喚了一聲,便將穆小英摟過來,輕輕在她嘴角上吻了一下,嚐到的卻是穆小英溫熱又鹹澀的淚水。
金虎抬起頭來,看著這一幕,泣不成聲。
他的身後,義軍們從夜色之中走出來,圍成一層又一層,他們或許沒有銀虎這樣的孿生親兄弟,但他們何嘗不是一個又一個金虎和銀虎?
他們不是短命鬼,他們不是腦子壞了,他們只是,只是不想讓自己深愛的南宋,交給他們鄙視的不靠譜的朝廷來守護,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