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璟的提問,趙宗昌也有些愕然,誠然,作為矩州通判,天子指派的監察重臣,楊璟的問題無異於指控,然則貴州城破之際,身為通判的趙宗昌並未與兵馬都監察林勳等人逃難出城,確實算是他宦途上無法抹除的汙點。
便是楊璟在皇城司直抵奏章之中替他粉飾,若政敵刻意攻訐,這段黑歷史遲早會被人挖掘出來,彼時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然則趙宗昌思慮片刻,只是平淡點頭道:“楊大人,趙某也不瞞你,城破之時,趙某人確實留了下來,但要說投降二字,便要看大人如何理解了。”
見得楊璟沒有繼續追問,趙宗昌又繼續說道:“趙某也是讀書人,知曉君子當死節氣,然君子死得其所,百姓又當如何?又置矩州萬千百姓於何地?有時活著,比死去更需要勇氣,趙某隻求問心無愧,楊大人以為如何?”
“問心無愧麼…”楊璟直視著趙宗昌,彷彿要從他的眼睛,洞察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莫看楊璟有些隨心所欲,實則趙宗昌答話之時,楊璟一直在觀察他的微表情。
所謂微表情,顧名思義,就是一些細微的表情體現,經驗豐富的偵查者或者審訊員,能夠透過這些微表情,來判斷對方是否在說謊。
這裡頭包含了很多心理學和行為學上的運用,楊璟也不敢說運用自如,若是王不留和宗雲在場,應該很容易便能看穿趙宗昌。
起碼在楊璟看來,趙宗昌在說出問心無愧四個字之時,確實做到了問心無愧。
但楊璟也並沒有輕易相信,即便是自己的判斷,楊璟也需要小心去求證,所以他朝趙宗昌道。
“誠如大人所言,此事關涉重大,楊某也需要好生思量,通判大人也漫急著上摺子,楊某過得幾日再給大人答覆,大人以為如何?”
聽得楊璟如此一說,趙宗昌似乎也早有預料,當即點頭,拱手道:“既是如此,便有勞楊大人了,此事關切到地方乃至國家福祉,還望大人以大局為重…”
楊璟也確實乏了,與趙宗昌又寒暄了一陣,便讓人將這位通判送了出去。
趙宗昌剛走,楊璟便將陸長安叫了過來,讓他馬上安排人手,對趙宗昌展開全面的調查,重點放在韋鎮仙攻陷貴州城前後,趙宗昌的所作所為,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問心無愧。
陸長安乃是江陵府那邊的檔頭,對矩州的地界也不算熟悉,雖然林爵也是江陵府那邊的暗察子,但他好歹有林文忠這個老爹,也曾經在矩州生活過,一直跟著楊璟在貴州城辦事,對本地情況自然比初來乍到的陸長安更熟悉。
所以陸長安便多嘴問了一句:“大人…林爵小檔頭熟悉情況,這件事可否交給他來辦?”
陸長安如此一說,楊璟心頭不由一緊,是啊,他為何沒有想起林爵?
因為他下意識在逃避林爵這個名字!
他曾經答應過林爵,一定會替林文忠報仇,可殺死林文忠的卻是姒錦!
姒錦說她從未殺過無辜之人,那林文忠就該死嗎?如果姒錦所言都是真話,那麼會不會林文忠根本就不是姒錦殺的?
但無論如何,楊璟答應過,待得大局落定,一定會替林文忠報仇,可到了最後,魏無敵和姒錦都失去了蹤跡,生死不知,而且自己還與姒錦有了實質性的親密接觸…
楊璟下意識摸了摸脖頸上包著的綁布,那道割痕並沒有奪走他的性命,說明姒錦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殺他。
而楊璟也很清楚,她為何會將楊璟的褲子割出一個破洞來,因為那破洞上曾經落滿朵朵殷紅的新桃,那是姒錦由女孩變成女人的羞澀證明。
楊璟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這等樣的女子動心,在後世之時,他曾聽說過一句很火的話,人生漫漫,誰人不曾遇到過幾個人渣?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女魔頭,但這種事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唯一能夠做的,便只是找藉口了。
無論如何,在這件事上,他自認愧對林爵,雖然從不曾提起,潛意識裡卻仍舊逃避著林爵,是以才將調查趙宗昌的任務,交給了陸長安。
聽得陸長安如此請示,楊璟也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恢復常態,朝陸長安說道。
“當初走得匆忙,又迫於形勢,只能將刺史大人葬在了清涼驛的山上,如今也該是時候把刺史大人的骸骨遷回來厚葬,還是讓林爵歇息幾天吧。”
“再說了,本官接下來可能要出使大理,你也需要久留此地,遲早要熟悉的,此事便由你去做吧,我放心得過。”
陸長安也不知其中緣由,即便隱約察覺得到,也不敢再深入揣測,當即領命辦事去了。
楊璟知道林爵與林勳等人一直在搜捕魏無敵和姒錦,他也並沒有阻攔,反而給了他們最大的支援,這其中也有這個層面的原因。
送走了陸長安之後,楊璟自覺終於能夠安心歇息,奈何心中思緒不斷翻湧,卻如何都無法入眠,只好在床上打坐,漸漸入定,這才側臥著睡了過去。
直到醒來,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被子,而鹿白魚已經趴在床邊睡著了。
看著鹿白魚貼心照料自己的情景,再看看鹿白魚日漸消瘦的身子,楊璟心裡也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