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你爸爸沒有騙我,沒有任何人騙我,但接下來我就是執意拒絕離婚,”她垂眼輕笑一下,“現在想來,不過是因為自己有一段失敗的婚姻,就見不得別人幸福。最後我鬧到要求他淨身出戶的地步,就只是想逼他放棄,卻沒想到他果斷在協議上簽字。”
講到這裡,張碧雲倏忽停頓下來,她發現卞皎的視線似乎低垂在某一個點上,應該還有在繼續聽她講話,但是摸不清注意力是否真的在她的話上。
直到卞皎忽然抬眼。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他的聲音很輕:“張阿姨,您沒必要向我重提。”
他的意思是,這些事情他不想聽。
張碧雲愣怔一瞬。
她知道幾年前卞皎就因為這件事與鄭懷遠鬧過幾次,甚至後來發展到極端地步,如今翻面出另一種事實,她以為對方理應很感興趣。
斟酌幾秒後,她開口:“我重提這些,目的並不止要和你陳明真情。我說過,有些事不講出口,我真的承擔不住。”
卞皎沒有說話。
張碧雲兀自道:“記得在你母親住院前不久,我與他們偶遇過一面。那一次我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對鄭懷遠,對你母親……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她已經生病,那些話——”
“張阿姨。”卞皎出聲打斷。
張碧雲越發激動的聲音立時阻在喉中,聚焦視線,她只看見卞皎的唇角很平,本就韶秀窄瘦的下頜似乎緊緊繃起。
“我爸去世,我知道您很傷心,但關於過去的事情到這裡就夠了。”卞皎說:“時間不早,明天我還有工作需要準備,抱歉。”
講完這句話他就起身,俯身取走椅背的純白色外套,動作不疾不徐但又透露著一種收尾的利落,像是真的對這些事情沒有分毫興趣。
直到他轉身走出兩步,張碧雲才忽然反應過來一般:
“小皎,等一下。”
她的聲音略大,引得前臺拉花的咖啡師都朝這邊抬了下頭。
卞皎邁出一半的腳步就停下。
知道卞皎不會再坐回來,張碧雲環顧了一眼四周,只能站起來走到對方的面前。
“小皎,我只能向你道歉。”
她的聲音放低一些:
“當初我真該早點明白,人生這麼長,不可能事事都順著我想的進行。這些年阿姨也算看著你長大……現在和你說這些,其實也是想你能夠看開一點。我記得你過去是個很灑脫的孩子,人死一去何時歸,活著的人最重要,小皎,你聽阿姨一句勸——”
她停頓一刻,說:
“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抓著不放。”
與張碧雲聊完回到家已經是晚八點。
卞皎沒有吃飯,也沒有做什麼其他事情,只是很普通地看了一會兒劇本,然後洗漱關燈上床。
不知過去多久,他按開床頭燈看了眼手機時間,淩晨四點。
那盞還剩一半的綠色香薰重新被點燃,不到兩分鐘,薄荷味填滿整個房間,彷彿五髒六腑都被掏空出來浸泡在薄荷汁水當中,呼吸從鼻道到肺裡刺涼一片。
卞皎靠著床頭坐著,過了一會兒忽然深呼吸起來,緩慢吞吐著空白空氣,就像指間夾著一根灰白色的香煙。
最近一個月,他不知道第幾次想自己或許該學著抽煙。
第二天早晨,劉成的車剛剛停到樓下,卞皎就拉開車門坐進。
顯然他在樓下等待有一陣了,身影捎帶進幾絲寒風。行事反常,劉成不免多盯著他看了兩眼,關問:“吃早飯沒有?”
卞皎搖頭。
他轉過身,數十天內頭一次面對劉成不帶笑顏。
“成哥,先別開車。”
一開口,聲音彷彿帶著一夜春來的初雪,
“有件事要先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