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雲忠恆聽著輕微的動靜,思慮著小孫子在予他那封信裡提及的一話。灶膛裡的火太旺,會燒焦了上好的菜。
響州重建,雲崇青之名已遠揚。多少百姓稱頌!族學裡的兩位先生,都敬服至極。青哥兒的本事顯出來了,他們雲家再不僅僅是沐寧侯府的親家。
多好!
二十四歲,四品知府。大雍建國至今,不靠祖輩,幾人有此成就?就連孟安老侯爺都把嫡長孫按到了青哥兒手下,為的是啥?沾光分點功績。
這才到哪?邵家就容不得了。大哥說的對,雖雲家是自前淩朝時脫去賤籍,但邵家不倒,在一些人眼裡他們始終低人一等。
五月底,邵書航回邵關府,這次遠行,他收獲不小。不止巡視了幾個莊子,還去蘄州探望了父親。在蘄州,從父親口中,他得知了邵家的根底。真是大出意料,卻又令他亢奮。
原來邵家是源自大金紇石烈部,且他們這一支身上流有完顏氏的血。
完顏,大金皇姓。邵書航騎在馬上,默唸著自己的姓名,紇石烈書航,兩腿放鬆馬腹,藐視著來往行客,嘴歪斜著笑,邪性盡顯。第一次見到雲崇青,他就沒來由的十分不喜。現在知道為什麼了?
他們是天生的敵人。
邵府大門外,一個婆子拎著只包袱候著。邵書航離老遠就認出那是雲家奴僕,到了門口下馬,將韁繩丟給迎來的門房:“這什麼人?”
門房忙道:“回七爺,是雲家老太太屋裡嬤嬤。”
“雲家?”邵書航蹙眉,露了不悅:“怎麼來了正門,杵在此成什麼樣子?去角門等著。”
婆子急了:“奴婢給七爺請安。奴婢這回來,是因老太太有要事相告。來時老太太再三交代,讓奴婢一定要將信送到邵老夫人手上。”
有要事就能走他邵家正門了?邵書航深吸,雙目微斂:“信呢?”
“在這。”婆子從包袱裡翻出,送向邵七爺,好讓他看清楚。
邵書航伸手就將信抽來,快步入府。
婆子一愣:“七爺,這不是給您了,您容奴婢進府…”
“我交於祖母便好,你可以退了。”邵書航連頭都沒回,拿著信去往自己的院子,讓廚房備水。水備好,他信也看完了。南川賭坊、銀樓洗銀礦石,郭陽,田芳,田芳兒子…
銀礦石?邵書航知道百年前他們這支是追隨著完顏氏潛入中原的,但父親只說到此,並沒透露完顏氏現隱匿在哪方?
將信原樣折起,丟在桌上。長吐一氣,背手向門而立。父親不說,他也能猜到一二。京裡冠南侯府已經被大理寺盯幾年了,南川銀礦跟誰沾著邊,眾所周知。大雍皇帝現在也就是沒證據,若有,冠家早不存在了。
冠家沒了,他們紇石烈氏就成了大金殘部的首。邵書航喜歡這樣的結果,笑意發自內心:“哈哈…”
待洗去一身風塵,他就拿著信去探一探祖母。若所想屬真,那自己便走一趟南川,摸一摸這郭陽的底兒。
壽寧堂,邵老夫人正沉著臉在等邵書航。雲崇青外放響州三年,鬧出那麼大動靜,她心裡不安極了。逢年過節,打著送禮的名讓葛蘭去戳齊彩蘭的心窩。好容易等來回聲,卻被小七給截了去。
邵大太太在旁安撫:“母親,您消消氣。航哥兒那心裡,您又不是不知?雲崇青都快成了他的魔障了。他看不得雲家人得意。”
“魔障?還不是他沒用。”邵老夫人厲聲:“一樣是讀書,他怎麼就沒能讀出息?”紇石烈部兒郎,都是上馬能戰,提筆行書。他呢?最懂花樓裡門道。
“您別怪,那孩子也苦。”邵大太太有些可憐航哥兒。打小被捧在手心裡的人兒,現在竟落得這般。昔日疼惜他的祖母,如今也總橫眉冷對。
兩刻後,邵書航來了,行了禮,將拆開的信大方送上主位,然後便眼不眨地盯著他祖母。
“怎麼拆開了?”邵老夫人利目與孫子對視。
“孫兒去見過父親了。”邵書航揚唇,有所指地瞄了眼大伯母。邵老夫人會意,嘴抿緊抬手讓屋裡人都退出去。邵大太太站著不動,她以為自己不用避諱。可邵老夫人卻輕輕推了下她。
“母親…”
“出去。”邵老夫人目光依舊在邵書航身。老大家的不錯,但奈何心有些軟,不堪大用。故這些年,也就只能幫著管點明面上的賬。
蒙在鼓裡悶頭過,非壞事。若哪日得幸大事成,老大家的跟著享福便可。事敗,前頭有冠南侯府頂著,紇石烈部就是書香門第邵家。為大金複國,冠家不會牽連紇石烈部。
冠家滅了之後,也沒人再管得著紇石烈部了。進可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退亦有路。
這麼多年邵氏處心積慮,為的就是能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