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往外趕一趕,就停下,容幾位客官放燈。”在長洲跑十多年了,船家眼力好著呢,一瞧情形,便知那頭放燈人身份不一般,自個得緊著點神。
“聽您的。”雲禾很客道。
船避讓漂來的花燈,漸漸遠離孟元山。忽有錚錚琴音自山上來,雲崇青移眼望去,除了燈火,什麼也窺不著。視線下落,不禁凝目。一艘巡邏的小舟經過山下,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邊上的船。
有個矮矮小小的童兒站在船頭,看不清面容,其左右手正輪流抹著眼。
那位不會就是今晚的放燈人吧?
但看他們這頭的船家不停將船往外圈劃,就曉孟元山邊不是什麼船都能挨靠的。雲崇青又掃過來回的巡邏小舟,不禁彎唇。劃了半刻,船家終於停下歇歇了。
六盞燈,一家四口,大一小二。雲從芊適應了這麼一會,也放鬆了,拿著自己的兩盞花燈,來到船邊,不嫌髒,就地坐。寫了寄望,點燃矮燭,親手將燈放入河中。輕輕撥水,把燈送遠。
身心虔誠,她祈家人安康。貪心一點,又點燈,再望自己與弟弟始終同心同德,守望相助。
輕吐一口氣,雲從芊看著一前一後兩盞燈順風慢慢行,唇角漸漸揚起,手劃撥著清淩淩的水。柔軟從指間穿過,要夾夾不住。一而再地傻玩,惹得自己笑出聲。
靠在另一船沿的雲崇青,回頭看了一眼,眉目跟著柔和了。相比這方的和樂暖融,孟元山上筱山亭裡氣氛就顯得有些沉重了。換了一身白衣的木大夫,沒戴鬥笠,背手站在撫琴婦人身後,聽著她重咳,劍眉緊鎖,很是不認同。
“您不該離京遠行。”
瘦削的婦人,厚重妝容填不平兩頰的凹陷。連著咳了十數聲,才緩過來,撐著身子站起,踱到亭邊,泛紅的美目俯瞰山下星火,幽然道:“最後一回了。我孃的屍骨還散在駱軸崖下。做女兒的,臨了了,總要再去祭拜祭拜她,給她多燒些紙錢。”
“姨母,您…”木大夫目露痛色,唇動了動,終言道:“我母親很擔心您。她知道這麼多年,您一直都在怪謝氏不作為,害得姨祖母懷胎八月葬身駱軸崖。她也恨,但當下您不該堵著氣,作踐自己。愈舒還小。”
“我沒有作踐自己。”婦人貪看著星火:“也正因為我的愈舒尚年幼,這一趟才不得不走。你大概還不知道呢吧,愈舒許人家了。”嘴角無力一勾,不盡諷刺,“許的是誠黔伯陳家嫡長孫。”
木大夫鳳目黑沉:“不是您的意?”
“我身子什麼情況,自個心裡清楚得很。之前確是有意要為愈舒尋個依仗,但絕非誠黔伯府。”婦人一手抬起扶柱,一手順著氣。
“溫家起勢幾百年,都沒插手過奪嫡之爭。現如今卻急不可耐地下場,看來是想重振昔日‘帝師’之嚴。”木大夫嗤笑:“皇帝才過而立,正當盛年。誠黔伯長女賢妃之子,也僅九歲。溫家就站隊了?”
“是啊。換了庚帖,松鶴堂才告知我。我能怎麼辦?只得放出風,說要給溫棠峻抬平妻。跟著決意離京,去祭拜亡母。這也是想…那些有意溫棠峻繼室之位的牛鬼神蛇都出來舞一舞,也好叫我瞧清楚,好做抉擇。”
婦人深吸長吐,撫慰著心頭的緊繃,試圖鬆弛下來:“你母親這些年還好嗎?”
“挺好的。她總唸叨您,說您沒良心。沐寧侯府給您下帖子,您總是能找著理由不搭理。”木大夫見人轉身,立馬上前去扶她坐下。
“哎…我哪是不想搭理?”婦人輕咳:“沐寧侯府重權在握,你被先帝招進宮伴皇子讀書,後來……”抬眼看他傷了的左耳,“那次動蕩,你替當時的七皇子擋了一劍。七皇子無損,可你的前程呢?”
“姨母無需替我惋惜。”當初去擋那一劍時,他就已經意料到結果了。好在自己是幼子,上有兩位強勢兄長,不需頂立門戶。
婦人苦笑:“不惋惜,你如今也不差。只是沐寧侯府在你傷了之後,僅平靜了幾年,終究還是沒能躲過皇權鬥爭。為了兵權,先帝也是費盡心機,吊著口氣還下道聖旨,將瑩然賜予太子做側妃。”
瑩然是他的雙生妹妹,木大夫左眼微微一縮。他沐寧侯府的嫡女,被先帝賜給人做側室。雖現在瑩然已貴為貴妃,可盛寵在身八年,卻不敢誕育子嗣。
“沐寧侯府戰戰兢兢,若是我這溫家三夫人再往上湊,豈不是更引誰猜忌?”夫人吞嚥了口氣:“你父親已上書告病,不日將卸甲歸京。瑩然是不是有喜了?”
木大夫輕眨眼,沒作答,只面上凝重,卻已表明一切。
婦人也無需他應答,兀自說著:“若瑩然腹中是個皇子,那沐寧侯府要爭的就是十幾二十年後。這個兵權…卸的好。”都是先帝給逼的。建國至今,新舊更疊幾回,沐家只保正統。瑩然之前,族人更是無一與皇家結親。
純臣做到這份上,歷朝歷代少有。
作者有話說:
突然發現今天星期三了,晚上還有一章。上海解封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