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璟抬手攔停宮侍的動作,轉過頭,看向在旁等候許久的姜滿。
姜滿迎上他興致盎然的目光,安靜地走過去,端過瓷碗,走入內殿。
“見過陛下。”她手捧符水,跪身在榻側,道,“臣女前來,送陛下離開。”
皇上倚在床畔,注視著她,並不去接那瓷碗。
“姜滿。”他輕飄飄道,“若你與洛璟聯手,此時便能取孤的性命。”
姜滿垂了垂眼睫:“臣女豈敢,此為驅鬼逐病的良方,還請陛下飲下。”
皇上瞥一眼碗中的符水,反而問她:“孤很好奇,洛璟那孩子防備心重,向來多疑,你如何說服他?”
“我從未說服過五殿下,他也從未對我卸下過防備。”姜滿看著他,道,“但他的確……太過著急了。”
民間怨聲滿道,朝堂局勢的失控,鄭家暗中潛回燕京,南安的不聲不響,都是埋在洛璟心底的火苗,好似不留神間就會耾耾炸開,燒起來,將他窮盡盤算,攬到懷裡的一切都燒作灰燼。
他腦中的弦繃得很緊,繃了太久,幾乎將理智都割斷,好似只有真真切切地坐在那把龍椅上,他才會安下心來。
可他越想得到,便越容易急功近利,撞入旁人為他準備編織好的那道網。
“他自幼時起就沉不住氣,做起事來總是瞧著眼前而不留意後路,這樣的急躁的性子,從來都與孤不太相像。”皇上彎著眉眼,語氣也柔和,好似真的只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在感嘆他年幼的孩子。
姜滿看著他,好似看清了什麼,忽而一轉手,將符水倒入榻側的銅盆中。
她捧著空瓷碗站起身來,輕輕笑著,聲音不高不低:“是啊,陛下能不動聲色,在先太子身邊蟄伏十餘年,取得他的信任,與長公主聯手,在筠山演了好一齣大戲,最終頂著先太子的身份登上皇位……這樣周密的盤算,這樣莫測的心性,洛璟他,自是如何追趕也不能及的。”
“不過,兩面三刀,背信棄義,這樣狠毒的心性與殘忍的手段,洛璟與陛下您,倒是如出一轍。”
“父皇!”
話音落,一聲喚響起。
碎瓷聲響在空寂的殿中,洛璟已抬手打落姜滿手中的瓷碗。
“來人。”他側首看著姜滿,嗓音冰冷,目光裡卻有呼之欲出的笑意,“南安王妃,弒君謀逆,當誅九族。即刻關押,待南安王前來,共同論罪處刑。”
姜滿跪在地上,雙肩與手臂被沖上前的侍衛桎梏,她仍看著皇上,笑著,嗓音柔和:“陛下棋高一著,臣女等,望塵莫及。”
說罷,被鉗制著站起身來,離開內殿。
跨過門檻時,自外匆匆跑入一侍衛。
侍衛神色慌張,跑入,跌跪在地的聲響與戰戰兢兢的聲音一同傳出大殿。
“殿下,不好了,清臺寺,佛像……佛像又倒了!”
清臺寺的佛像再次倒塌,前去奉香的百姓先一步得見,只見那佛像比之幾日前
損毀更加嚴重,石佛的眼角無端出現兩道淚痕,如何也擦拭不淨。
京中謠言又起,都說佛像經祭拜後再次傾倒,是不祥之徵,天意已表,五皇子不宜繼承大統。
佛像眼角淚痕更是在譴責五皇子自監國以來,所造下的業障。
靜法寺的訊息傳入宮中,卻遲遲沒傳出處置之法,與之同時在京中流傳的,還有南安王妃秘密回到燕京,偽裝身份入宮企圖弒君,卻被識破,被壓入詔獄的流言。
熙國的詔獄中關押的多是死囚,所背罪名皆是通敵叛國一類的重罪,入獄的囚犯無不歷經百道刑罰,積年的血跡斑駁在石牆上,不等沖刷幹淨,便又有血跡濺染,覆蓋,一遍又一遍。
不遠處的刑室裡傳來悽厲的呼號,含混著鐵索的拖曳聲,鐐銬沉重,幾乎叫人抬不起步子,姜滿聽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安靜地坐在囚室中。
囚室的光線數年如一日昏暗,沒有窗子,連晝夜也難分清,她盯著火燭數著時辰,蠟淚緩緩流淌,一滴又一滴。
她的面色始終坦然而從容,若瞧得仔細些,甚至會讓人錯覺,她面上是隱隱有笑的。
直到有寒風吹入,燭火的光劇烈晃動起來,一個發掩兜帽的影子潛至囚室門前,悄聲喚:“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