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長安抬眼看她,又垂下頭,遞上一枚雕了雀鳥的玉佩。
女子笑了,道:“這孩子臨行前問他父親要了書房裡的那塊玉來,原來是要作送給他妹妹的見面禮。”
姜滿提起玉佩,流蘇穗子蕩過掌心,她想摘一捧花來還贈給他。
掌心有些癢,是洛長安的長發經風拂過,輕輕蕩過來。
洛長安的聲音複又落在她的耳畔:“那時你被夫人抱在懷中,不哭也不鬧,眨著眼睛看過來的時候,我想,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乖巧漂亮的小孩。”
“可天黑下來,我卻在後院遇見你,你利落地踩著石塊爬牆翻牆,動作熟練的好似已做過許多次,我又想,皇城裡沉沉悶悶的,如果那裡也有像你這樣有趣的人就好了。”
“你帶著我一塊兒翻出去,你的手攥過院牆上的藤蔓,掌心染了一片綠,我的衣袖就也染了綠色。你說想到後山去摘花,我隨你走著,問你元陵有什麼有趣的地方,你說沿著那條山路一直走,我們就能見到元陵最高的山。”
千裡雲峰,遙山萬疊,元陵望山,世間盛景。
姜滿攥緊衣襟。
她帶他看過的。
她與洛長安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曾帶他看過的。
山路陡而長,天幕閃爍,他們在漫天的星子下走了很遠很遠,走到天邊一片紅藍交織,天要亮起來,他們停在一座荒廟裡歇息。
荒廟,匪寇,大火……細碎的畫面交錯在腦海中,姜滿的呼吸有些亂,胸腔也一起一伏。
他們在荒廟中遇見落腳的匪寇,僥幸逃脫後藏匿在山林,一直到太陽升起來。
匪寇尋不到他們,生怕暴露行跡,幹脆在山林裡放了一把火。
火浪席捲,滾燙的火焰迎面撲來,一寸涼意按上她的手腕。
“小滿。”
洛長安輕輕喚她,撫過她的脈息。
姜滿卻開口,道:“我記得,在望山,我們……一直跑,一直跑……”
洛長安輕輕“嗯”了一聲,下意識摩挲她的手腕:“我們沒有地方可以躲,都不知道會去往哪裡,只好沿著山崖的峭壁側向下爬,你拆下發帶系在我們兩個的手腕上,一條鵝黃色的,繡著蒲公英的發帶。”
“火勢太大,直到下了一場雨才熄滅,你發起了高燒,身體好燙,可即使這樣,你卻問我……你有什麼願望嗎。”
“在望山許願會很靈的,許個願望吧。”
馬匹停下,洛長安收了收韁繩。
那次他們在山間躲了許久,第三日的清晨才被家中人找回去,姜滿高燒不退,回到姜府後便一直昏迷不醒。
父親母親與他一同前去認錯,回到寢居後破天荒地罰了他,跪在院子裡的時候,洛長安才意識到,姜滿的發帶還纏在他的手腕上。
後來,行程緊密的緣故,他們只得先離開元陵,途中洛長安也病倒下去,被明正司的人帶離了筠山,提早返回了燕京。
可那條發帶纏繞在他的手上,被他珍藏在心口,將他的心也纏緊,直至許多年後,直至如今。
十年前的記憶一寸寸拼湊起來,當年筠山一劫後父親沒能回來,絹帕與玉佩,連同所有陳舊的物什與記憶都留了在望山腳下的那座別苑裡,此十年之間,再無人踏足。
那才是她與洛長安的第一次見面。
姜滿的呼吸平複下來,思及過往,卻覺察出些不對。
絹帕,山水……洛長安的母親和父親……
她再次想到那日在禦書房,洛長安與太後面對皇上時的詭異氣氛來,卻一時想不通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落腳的客棧是明正司在太康的地方,晨光熹微,透過窗子投入簾帳,洛長安揹著人走進去,小心將人放在床上。
身子倚在床頭,姜滿伸手,捉住了他沒來得及抽走的手腕。
洛長安輕輕拍她的手背:“我去倒熱水來。”
姜滿借勢勾住他的手指。
她攥緊他的手指,微抬了抬眼,仍故作醉酒的模樣,含糊著問他:“除了這些,你還有旁的要同我說麼?”
洛長安手腕一滯。
他問她:“小滿,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