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一陣靜謐。
良久之後,白蕊才幽幽嘆息:“能怎麼辦?總得活著啊。當年三郎君怎麼死的,二郎君又為何有家不敢回。都督殘害手足得心應手,能活下來已是不易。”
纓徽不由得想起了李崇潤。
她初見他時,他才十二歲。
湘竹綠柳般的秀雋少年。
寡言沉默,又格外會看人眉高眼低。
那時老都督新喪,闔府茹素縞服。
李崇清卻悄悄納了兩名美妾,關起來門飲酒作樂。
太夫人隨意差遣李崇潤去請李崇清來用膳,正撞破醜事。
李崇清喝得醉醺醺,趁著酒勁兒暴打了李崇潤一頓。
纓徽見到他時,他正伏臥在遊廊下的荔蔭裡。
嘴角有血,鼻青臉腫。
破衣爛衫,不曉得身上傷勢如何。
只留一縷微薄氣息。
哀聲請求纓徽:“阿姐,求你跟乳母說一聲,讓她來接我。侍女們不敢應,我實在難受。”
纓徽驚慄。
好在白蕊鎮靜,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侯爺囑咐過,閑事莫管,仔細惹了都督不悅。”
拉著她就要走。
纓徽不忍:“只是個孩子啊。”
她命白蕊和紅珠把李崇潤抬回了自己房間。
剪開他的衣衫,給他治傷。
小小的身軀上遍佈猙獰傷口。
李崇潤疼得只呲牙,未幾便汗流滿面。
為了分散他的注意,纓徽便趴在榻邊陪他說話。
她托腮道:“你認識我啊?”
李崇潤的氣息孱弱如蘭。
仍舊強撐著禮貌回答:“阿姐來時,父親設宴,我坐在最末座。”
“你是七郎。”
纓徽竭力回憶,卻想不起半分。
這煊赫宅邸幽幽深深,茍活著太多低微沉默的生命。
想起自己身世,纓徽不免有種同病相憐之感。
她撩起李崇潤額前的濕發,仔細端凝他的臉,“你長得真好看,比新都督好看多了。你的娘親一定也是美人吧。”
李崇潤瞳眸黯淡,默然低沉許久,才道:“娘親死了,在我四歲那年。”
纓徽一怔,忙道:“對不起啊,七郎君。我……我不知道。”
李崇潤掀起濃密的眼睫看她。
目中碎光伶仃,勉強勾唇:“沒關系,阿姐才來,當然不知道。”
這麼懂事的弟弟,卻又這麼可憐。
纓徽憐惜萬分,摸了摸他的頭,溫聲說:“雖然我有阿孃,也有阿耶,可他們還是不要我了。我一點都不想來幽州,這裡太冷了,我不喜歡。可他們還是把我送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鄭重道:“無人愛惜我們,我們更要愛惜自己。不管前路多麼艱難,我們都要咬牙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李崇潤靜靜與她對視,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