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見他玉雪可愛,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分外活潑靈秀,特別是那明明委屈卻偏又佯作大方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逗著他玩:“小弟弟,你告訴小姨,別的小孩都喜歡猴、金魚、小鹿,你為什麼偏偏就喜歡這青蛙?”
達兒歪著腦袋道:“那小姨告訴達兒,您為什麼會喜歡青蛙呢?你是公主嗎?”
那少女愣住,不明白他為何會有此一問。
達兒自顧自地說:“我乾爹給我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個王子被壞蛋變成了青蛙,青蛙王子得到了公主的喜歡,才又重新變成*人。所以我想,您喜歡青蛙,肯定是公主。”
小小的孩童嘴裡就掛著喜歡不喜歡的,真是……少女的臉雖然羞得通紅,她卻無法討厭面前的這一大一小。她侷促地搓著衣角:“我不是公主。我要這個,是因為我小時候家裡窮,沒玩的,我爹爹就捉了青蛙給我玩。現在家裡日子好過了,但我爹爹卻沒了,我想他,再也沒人給我捉青蛙玩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
達兒同情地看著她,抓住木斐的衣襟道:“乾爹,你不是厲害著嗎?你去捉青蛙給這個小姨好不好?”不等木斐回答,他已經鄭重對少女作出承諾:“小姨,我們去捉青蛙,你去不去?”
少女猶豫很久,她雖然覺得面前這兩人很親切,像是好人,但他們始終是陌生人。
木斐低聲對達兒道:“達兒,這位姐姐有事,我們不要耽擱她了好不好?”
達兒失望地道:“這樣啊。”轉臉卻看見了一張車從旁駛過,大聲喊道:“娘!我在這裡。你要不要吹糖人?我送你。”
馬車停下,夏瑞熙打起車簾,眼波流轉,瞧見了少女,高興地笑起來:“咿呀,雪蘭,聽說你來啦,我就去看你,你們掌櫃的說你出了門,可巧竟然遇上了。快上來!”又對著達兒點了點手指,“讓你在家描紅,你卻攛掇你乾爹出來,你給我記著。”
達兒蔫蔫地低下頭,抱著木斐的脖子輕聲道:“我爹罵我娘是母老虎,果然就是的。”
木斐輕笑出聲:“亂講!”
這邊良兒已經下車去扶雪蘭上車,達兒跟著爬上了車,討好地望著雪蘭笑:“小姨,和我們一起去捉青蛙麼。”
“捉什麼青蛙?”夏瑞熙奇道。
雪蘭紅著臉把事情說了一遍,夏瑞熙便拍了板:“那就去吧!”
雪蘭猶豫地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你方便麼?”
夏瑞熙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就坐在車裡看你們玩。”
達兒和綠衣少女蹲在池塘邊,大呼小叫,玩得不亦樂乎。
木斐問夏瑞熙:“這是什麼人?怎麼從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夏瑞熙不動聲色地道:“南邊來的,專做茶葉生意的。你莫看她年紀小,實際上是張娃娃臉,已經有二十歲了,跑生意少說也有十年的光景,能幹著呢。又記情,又大方,又聰明,真的是個不錯的女子,我瞧得起她的為人,想和她把生意做長,今日聽說她來了,就特意去見她。”
木斐道:“知道她不錯,剛才看出來了。很是大方和氣。”那邊達兒大聲喊道:“乾爹,您快來啊!”
夏瑞熙笑了笑,“達兒很喜歡她啊。”
“嗯。”木斐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大步走了過去。
良兒輕輕觸觸夏瑞熙,飄了個眼色。夏瑞熙點點頭,這雪蘭,可是她精心才請來的,這次必定會成功。
番外之花老虎:三日三夜——一個男人的一生
那一天,秋高氣爽,豔陽高照,鞭炮炸得滿地的紙屑,小小的院子裡滿是喜慶,送走賀喜的客人之後,花老虎搖搖晃晃的進了洞房,看著忐忑不安,揪著衣角坐在床上,僵著身子,頭也不敢抬的王周氏,他欣慰的笑了,隨即眼眶又溼了。這一天,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為什麼說是之一呢,因為其中還有兩個日子比較重要。一個是他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湊夠了銀子回家想上週家求親,卻發現他沒了家,娘也被大伯一家逼死了的那一天;另一個就是周家大姑娘成親當日,他殺了大伯一家七口人,燒了大伯家的房子,砍下大伯和大伯母的頭顱去祭奠他親孃,亡命天涯的那一天。
一個日子來臨的時候,他才十七歲,經歷了一生中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刻。他從一個被村子裡的小姑娘們暗戀的五好傑出青年(力氣好,種地技術好,吃苦耐勞,有房有地沒拖累,孃的脾氣也挺好),突然變成了人見人罵,狗見狗咬,沒爹沒孃,沒房沒地,身負血海深仇,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心愛的青梅竹馬的戀人也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在被大伯一家用大棒和狗趕出村子以後,他帶著一身傷痕,躺在他娘被沉潭的那個水潭邊的野地裡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只是睜著一雙眼看著天,天一直都下著毛毛細雨,他硬沒動彈一下,就那樣直挺挺地躺著,或是雨大了時,他就閉上眼,等過去了,他又睜開眼。
他不想動,他絕望的想,哪怕他此刻就是死了呢?死了也比這樣活著好啊。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和藹可親,得到他娘給的冷麵饅頭時感激涕零的村裡人,原來一個個都是冷血無情,翻臉不認人的。他們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娘被冤枉,被活生生的沉潭,而不肯說一句公道話,還在一旁看熱鬧,津津樂道。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總愛拿著掃把追著他打罵,總愛指桑罵槐的大伯和大伯母,心腸竟然黑到了這個地步,六親不認,只是為了幾畝薄田和幾間破屋。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那和藹可親,愛施善行,好強能幹,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娘,竟然會和一個乞丐偷情。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那肖似花家男兒的臉孔竟然會被指責為一點都不像花家人,成為私生子的證據。
但他更不知道,他心裡的仇恨原來那樣深,就算是三天三夜的雨,也澆不滅他心中的怒火和想要毀滅一切的決心。
四天的清晨,天終於放晴,幾個早起撿柴的孩子看見了直挺挺躺著的他,便好奇跑過去,用棍子戳了戳他,他不動,一個孩子又撿了塊石頭扔過去,他還是沒動,那孩子一聲喊起來:“死人!這裡有死人!花家的那個雜種死了!”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直挺挺的坐起來,目光定焦在某一點上,就是那群孩子帶著的那隻圍著他狂吠,試圖在他腿上撕下點口糧的土狗身上。他突然覺得,他很餓,不是一般的餓,他片刻也等不及,就想立刻就把這條狗下了肚。